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染风奕剑雪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邻居的你》 作者:酒女贞子 晋江2015-03-22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211 文章积分:7,930,888 飞机,游戏,猫,与一墙之隔的你。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天作之和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君齐,甘恬┃ 配角: ┃ 其它:   ☆、-2   加班回到家,时间临近午夜,甘恬的眼皮像是糊了胶水似的,她拖着两条沉重的腿,眯着眼从玄关走到浴室,再从浴室踱到卧室。   她往床上一倒,正要关上床头灯时,垂在空中的手陡然转弯,偏移了原来的方向。尽管大脑有如千斤重,甘恬还是习惯性地从柜子上拿起手机——刷微博。   微博关注的人不多,她随意瞄了几眼,手指下滑,突然弹出一条新私信提示。甘恬打着哈欠点开,私信如是道:“《瞳中的倒影》写得太烂了!爱德华和布莱克才是一对!”   像是要加重语气彰显自己的怒意一般,私信人在末尾连用了一串感叹号。   甘恬足足愣了半分钟,才记起《瞳中的倒影》、“爱德华”以及“布莱克”是什么。大四时,一部名为《丛林的公爵》的欧洲文艺片风靡全国——或者说,风靡了整个腐圈,自诩泪点比迪拜塔还要高的甘恬,也忍不住流下几滴鳄鱼泪。   至于整部电影的剧情,甘恬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起爱德华是一位落魄的贵族,以及剧中的男性极其多——《瞳中的倒影》便是她为男配之一凯尔死在爱德华的怀中而哭得肝肠寸断之时,怀揣着一腔柔情敲下的产物。   她连续熬了几夜写了一万多字,发表在一女性向网站上,出乎意料地受人追捧,甚至莫名其妙地成为该剧同人代表作之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她向来喜新厌旧又三分钟热度,再者,那段时间又忙着找工作,等忙活完了,之前那点指甲缝大小般的感触消失得无影无踪。   《瞳中的倒影》的字数永远停留在13629个字。也不是没有想过将巨坑填完,但当甘恬抱着对读者负责的态度点开文档,却在顷刻间被扑面而来的文艺怨妇腔吓退,她忙不迭地将电脑里的文档删除。   直到今天,她才想起这回事。她一面点开私信人的主页,一面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凭着记忆输入密码登录作者后台,点开仅有的一篇文章,视线移到最新评论下,果不其然——   网友:兄控赛高评论:《瞳中的倒影》打分:-2 发表时间:201X-1Y-2Z 所评章节:3   为什么这么垃圾的文也能成为经典作?因为写得早吗?可明明作者的文笔烂到爆,还没写完!还敢乱拆CP!布莱克和爱德华才是真爱!布爱才是官配!   ……挑衅到这个份上,未免也太自我意识过剩了吧。甘恬觑着屏幕上的字眼想,而且,布莱克是爱德华的亲生哥哥。   睡意殆尽,被上司穿小鞋的怒意和连续加班的怨念一道涌上来,甘恬愤愤地想,现实中看人脸色受气也就算了,在网路上写个东西也要被人骂——还是八百年前写的。双手也没闲着,很快就查出评论人的IP地址。甘恬看着屏幕上的几个数字,眨巴眨巴眼,除了最末尾的一位,前面几个数字和小区公用宽带的IP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从床上捞起手机,私信人似乎同为岱城人,最新一条微博发表于一小时前:“去哥哥家的途中嘻嘻嘻”。   甘恬咬着牙想,真火大。   但当她看到“中考好讨厌”、“今天十四岁啦”等关键字时,仿佛有人在她的身上扎了个小孔,充满全身的怒气全数泄尽。   ——有个哥哥与自己同一小区的十四岁的女初中生。   卷袖子与之大战三百回合的想法烟消云散。   小姑娘的微博不多,相册中的图像也表明是货真价实的小姑娘。稚气的脸蛋如同花苞,还未绽放,却戴了美瞳描了眉。   甘恬老生常谈地叹了句“现在的孩子真早熟”,她犹豫再三,担起了讨人嫌的说教鬼的角色,回了条私信:“拙作是写得很差,但,乱伦要不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要看十八禁。”   没记错的话,她写的文里有少儿不宜的内容。   合上笔记本,甘恬哈欠连天,正要倒进大床的怀抱时,门外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她一边抱怨,一边往客厅走去。打开门,左邻右舍黑压压地围成一团挤在对门前,甘恬好奇地向前走几步,几分钟之前出现在手机中的浓妆艳抹的脸,现下近在咫尺。   素净着一张脸的女孩嚎啕大哭,嘴中不停地嚷嚷道:“我不回去!我才不要上学!我要在哥哥家住!”   中年夫妇颇有夫妻相,两人皆是铁青着脸,妻子钳制住在地上打滚的少女的双手,丈夫扛沙包似的将瘦小的女儿拎起往肩上一摔,速度之快之熟练引得甘恬咋舌。   被人当众围观,一脸窘迫的妻子对着倚门而立的年轻男人说:“君齐,你好不容易休假一次……打搅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男人点点头,语气近乎刻薄:“姑妈,您知道就好,希望您和姑父以后把她看紧点儿,大变活人玩一次就行了,我不想被街坊四邻当作猴子一样观赏。”   说完,男人撩起眼皮冷冷地扫了眼看戏的群众,“哐”的一声将门关上。   站在人群中的甘恬想,原来发送私信的少女的哥哥,是她的邻居。   将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   顾君齐从浴室中走出来,一眼瞧见客厅多了个人。   他熟视无睹,从柜子里找到一条未曾发霉的干毛巾擦头发,毛巾与极短的发根摩擦生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在沉闷的室内回荡。   被无视的初中生断然沉不住气,但内心再不满,仰慕的哥哥在前,她也不由自主地嗲起嗓子喊:“哥哥,好久不见了,这次回来你给我带了礼物吗?”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要吗?我送你一车。”男人僵着一张俊脸,语气听不出是在说笑还是认真。   “……我目前用不上。”   顾君齐这才拿眼看她:“来我家干什么。”不等她回答,他又说,“程安安,你专程来我家就是为了玩电脑?小考过了吗?”   程安安涨红脸,猛地一拍键盘:“我才不是小学生!也不是高中生!哥哥你眼中到底有没有我!”   顾君齐不再理会她,自顾自掏出手机给初中生的监护人打了通电话。   不多时,监护人赶到,程安安见离家出走不成,扯着嗓子大哭起来,天花板上的灰尘都被她嘹亮的嗓门嚎了下来,淅沥沥地,宛如在下雨。   于是,家门口便像动物园一样,好事的邻居不约而同地往屋内探头。顾君齐破天荒地感到头疼,言语间对罪魁祸首的父母自然不大客气。   重重地将门关上,他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前,歪着脑袋看向绿油油的电脑屏幕。   “瞳、中、的、倒、影。”顾君齐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标题,他矮身在沙发坐下,点开一章一目十行地阅览。   两分钟后,他大力地合上笔记本。身为异性恋,顾君齐觉得他的眼睛被强-奸了。   什么鬼这是,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电脑,在屏幕中的字眼折射进眼睛之前,关闭网页。随即,程安安的微博主页跳了出来。顾君齐没有错过私信提示,他联系前几条猜想,兴许是表妹大小姐脾气犯了去骚扰作者,他想起方才看到的段落——为什么未成年的表妹会看这种东西?   他虽然在心底疑惑,面上却波澜不惊。顾君齐点开微博名为“露水阿恬与海豚”的疑似作者本人的微博主页,微博数一千条,不消说,此人极其热衷于发微博。看得出作者爱好广泛,从旅游到美食、从动漫到美剧、从音乐到游戏、从时装美妆到两-性健康、从艺术品鉴赏到女文青段子……等到右手臂发酸时,顾君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最底端的一条微博,一张大约是三年前发布的照片。   身着深色学士服的女生摆出梦露的经典姿势,脸,十分眼熟。   真是闲得慌,顾君齐揉了揉双眼,抬手关闭了网页。   第二天,甘恬毋庸置疑地睡过头。   她将罢工的闹钟摁倒在床,抓起木梳整理蓬松如鸟窝的头发,确保仪容整洁后,她又从冰箱里找出一袋面包,手拆开包装袋,脚踢上门。   嘴中咀嚼着发干的面包,甘恬边跑边想,真是小说中的经典桥段,前不久她还看了一本少女漫画,肤浅虚荣的女主角叼着纸袋牛奶,在楼梯转角撞上了温柔的男主角。   下一秒,甘恬当真撞上了一堵胸膛,硬如墙。她捂住发酸的鼻梁,鼻软骨像是被撞断了,窒息般得疼。甘恬抬起头,男人在她怔忡的空当倒退两步,垂下眼看她,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旋即同时移开。   甘恬牵起嘴角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虽然搬进这栋住宅有一段时间了,但在昨晚之前,她从没见过眼前的男人。邻里之间还是搞好关系吧,她想,哪怕他的妹妹骂过她的作品烂。   这闷葫芦似的邻居却一声不吭地绕过她,只顾着向自家走去。   果然艺术高于生活,妄想闭着眼睛捡到男朋友简直是痴人说梦,甘恬咬着面包进了电梯。   一有空,她便会摸出手机刷微博,即使推送到主页的新微博并不多,她也乐此不疲地刷新界面,就像是养成了习惯一般。   微博提示有新私信,她疑惑地点开。   “谨遵教诲”后,紧跟着一条:“冒昧问一句,身为名校中文系毕业的年轻女士,为何想不开写情-色小说?”   甘恬自鼻子往外哼了声,正要回复“干卿何事”时,脑中倏然闪现女孩哭得涕泗横流的脸,她瞟了眼时间,私信发送时十四岁少女应该正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那么,发送这两则私信的人是谁?   另一厢,顾君齐健身回来就被人撞了个满怀,他用钥匙拧开了大门,后知后觉地想起先前同他打招呼的女人,昨晚见过,且不止一次。   虽然女人含糊不清地向他问好,但顾君齐却完全没有与之建立邻居友谊的打算。   进了屋,他打开PS4,单机玩了局《The Last of Us》后,像是想起什么,打开沙发上的电脑,表妹勾选了“记住密码”,点击微博便跳转到主页。   ——“1条新私信”。   身着职业套装的女人与脑海中穿着学士服的女大学生重叠在一起,顾君齐静止半晌,光标移到提示栏,单击。   露水阿恬与海豚 08:45   心中有牛粪,所见皆为牛粪。精虫上脑者,所见皆为情-色。   顾君齐神色淡淡地盯着屏幕,须臾,点击了“退出登录”。 作者有话要说:  磨磨蹭蹭终于开新文了……为啥“两-性”这个词也会被屏蔽   ☆、  B2121      例行复训的缘故,顾君齐得以在家待上几天。      虽是休假,这几天他却并未合过眼。将囤了一个多月的游戏全部通关后,他靠在沙发上打了会儿盹。      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像是被泼了桶灰色的漆,乌压压的云昭告着不明朗的天气。不知道睡了多久,顾君齐收回视线,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慨。      外卖盒塞满了垃圾桶,隐隐有发霉的趋势。他站起身活动僵硬的关节,骨骼伸展带动的响声令他眉头一皱。      将桶中的物件一股脑倒进垃圾袋中,顾君齐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拎起袋子,带上了门。      处理完垃圾返回的途中,有位中年女子含笑冲他点了点头:“小顾,倒垃圾啊。”      顾君齐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女人的长相陌生得很,也许是邻居吧。他礼貌性地颔首,却提不起家长里短聊天的兴趣。      女人却像是等待这个机会已久,臃肿的身躯堵住了逼仄小径的前路,两旁种植着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她说得兴奋极了,抓住顾君齐的手臂侃侃而谈。      顾君齐在心中犹豫是否该甩开女人的手,转念一想,今天的他出奇反常。无论是女人夸张自我的动作,还是如愿以偿的神情,亦或是问出的问题,无一不令他觉得被冒犯。按照寻常的反应,他早该拂袖而去,此刻的他竟会优柔寡断起来。      “嗒”的一声,疑似液体的东西砸在脸上,他抬起头,下雨了。      女人也意识到天公不作美,悻悻地松开手中的布料。      顾君齐立即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      女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被人厌恶,扬起自以为亲和的笑容说:“好可惜,下次再聊吧小顾。”      回应女人的是淅沥淅沥的雨声。      “你还没对象吧?有空来阿姨家坐坐,告诉阿姨你喜欢哪种姑娘,我帮你介绍介绍。”女人越挫越勇,中年妇女被雨水冲洗,爱管闲事打探他人隐私的原形毕露。      雨势越下越大,准花园小区第一媒婆扬声骂了句“鬼天气”,迈起短腿跑进了住宅区。      顾君齐目不斜视地盯着媒婆的背影,小腿很有力,平常应该没少跳广场舞。      他慢悠悠地在雨中漫步,老天爷似乎看不惯他悠闲的姿态,轰隆隆打起雷。顾君齐想,岱城目前正在驾驶的航班,为了绕飞雷雨不免又要误点了。      他走进电梯,电梯门正要关上时,一道身影像猫一样快速地蹿了进来。      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年轻女子摁下“12”键,顾君齐打量着她的着装,朝九晚五,现在已是傍晚了?他果真是睡糊涂了,才会与那聒噪的中年妇女歪缠那么久。      甘恬也看到了他,联想之前热脸贴冷屁股的经历,犹如同他较劲般,她板着脸一言不发,不自觉地攥紧用来遮雨的黑色外套。      她单方面发起的较量顾君齐自然不知晓,脑中想着晚饭该叫哪家的外卖好。      电梯内的空气胶着,甘恬禁不住憋着气,一瞬不瞬地盯着不断跳动的红色字体。      “叮”的提示音在她不断积累的期盼中响起,甘恬好似上课前喝多了水、憋了四十分钟尿的学生听到了下课铃一般,畅快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昂首挺胸地走出电梯,开门时却发现钥匙不见了。甘恬困窘地站在大门前,雨越下越大,去物业取备用钥匙又得淋上一阵雨。      “喂。”身后响起一个平稳的音节。      甘恬回过头,心脏不由得敲锣打鼓响不停,这位暂不知道姓名的先生莫非会对她伸出援手,借她一把伞?      顾君齐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扔下一句不明不白的“黑色的”之后,便进了家门。      “真奇怪——”甘恬猛然涨红脸,低下头觑了眼,才明白男人的意思。      白色衬衫被雨水晕染成透明的材质,黑色内衣躲在朦胧的白中,稍微动一动,便可看到山峦间的沟壑。      “……不要脸。”甘恬红着脸啐了句。      甘恬将西装外套穿上,乘电梯再穿过花园跑向物业,豆大的雨滴砸向衣服,冰凉的雨水接二连三地渗进皮肤里层。等到甘恬再次回到门前时,浑身狼狈得不像话,她搓了搓因雨水而粘和在一起的头发,像落水狗般甩甩头发进了屋。      洗了个热水澡,正要拿起吹风机吹干头发,手中黑不溜秋的机器“嗞嗞”响一声,便哑了。      甘恬挫败地叹口气,放下手中英年早逝的吹风机。      先是编辑部即将换上司连续加班,再是杂志审稿出了纰漏挨训,然后陈谷子烂芝麻的旧文章被翻出来,确认几遍定时了的闹钟没响,放在包中的钥匙不翼而飞,而现在,吹风机也无缘无故坏了。      流年不利,甘恬只能迷信地将一切归咎于传说中的“水逆”。      冰箱空无一物,天仍在下雨,叫外卖一时半会儿送不到,还给人家添麻烦。算了,不吃了,就当作减肥。      甘恬抱着笔记本躺在床上,被一部情景剧逗得哈哈大笑时,门铃响了。      她搬来这栋高档小区的时间并不算长,又早出晚归,邻居左右都叫不出名字。况且又在下雨,父母与朋友也不会与老天作对挑这个天气前来拜访她。      披上风衣,她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去开门。      入目的是靛蓝色的制服,以及,一张被雨水洗涤、装点得唇红齿白秀色可餐的年轻的脸。      甘恬望了望男孩手中的纸盒,说:“我没叫外卖。”      “啊?”男孩的脸如意料中的一样浮现出困惑的神情,“也许是小姐的丈夫或者父亲点的……”      甘恬失笑:“我一个人住。”考虑到某种可能,她指了指对面紧紧关闭的大门,“也许是那边人家叫的,你去问问吧。”      男孩侧头看向门牌:“B2、12、2……”紧锁眉头走到另一边,“B2、12、1。”      像是恍然大悟般,他拍了拍脑壳,冲甘恬尴尬地笑:“抱歉,由于路程有些远,我把门牌记混了。”      “没关——”甘恬仅仅吐出两个字,开门声将余下的字节卷入空气中。      “黑山洞”的主人右臂搭在脖子上,漫不经心地说:“我的。”      几米开外的两人同时一愣,顾君齐神情冷淡地重复:“我的,外卖。”      关上门之前,甘恬听到回过神的外卖小哥抑扬顿挫地喊:“顾先生,这是您的外卖……”      原来深居简出的邻居姓顾,真是言情小说中的高频姓,甘恬鼻翼翕动,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她想起那位中年女士喊他“jun qi”。      她调出输入法,一遍遍输入这几个字母。一声与二声。      军绮,军琦,君其,还是君祁?      陡然意识到自己无聊的举动,她放下手机,翻过身,与空空如也的肚子一同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开文前两天都是双更(ΦдΦ)   ☆、042719   结束了令同行都叫苦不迭的、每半年一次的复训,顾君齐坐在车上,还未从高度集中的熟练检查中回神,险些将排挡杆当成节流阀。   顾君齐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路过大洋百货时,他打包了一些食物带回家。临近上班族下班的时间,车程很是堵塞,好容易才回到家。他提着一袋子食物刚踏进电梯,又想起买了许久的游戏光盘没有拿。   他复又提着一袋子食物返回,从后备箱取出光碟后,正要离开停车区,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忽然在他脚边蹭了蹭。   低下头一看,是一只棕色的猫。顾君齐面不改色地俯视着它,半晌,蹲下身挠了挠它的肚皮。肉球利索地翻过身,用毛茸茸的脑袋枕着他的手指,它的发色一片深一片浅,斑驳得如同此刻的天。入了秋的岱城阴雨不断,猫的毛发还有些湿。   “野猫?”他一笑,“你是怎么逃过物业看门大叔的眼睛溜进来的?”   肉球“喵”了声,踏着猫步将脸埋进顾君齐脚边的塑料袋中。   他了然地拆开一盒熟食,放在猫的面前:“不是猫粮,勉强凑合一顿。”   比一次性食盒大不了多少的猫喵喵地吃起来。   待餐盒中的食物见底后,顾君齐站起身说:“我要走了。”   “喵。”猫舔了舔粉色的爪子。   “有缘再见。”   瘦小的猫用黄龙玉般的眼珠盯着他。   “瞪我也没用,我不会收养你。”   像是通灵气般,猫又在他的裤脚撒娇般地蹭了蹭,胡须还沾着食物的酱汁。   “撒娇也没用,我后天要飞洛杉矶,等我回来你早就饿成干尸了。”话虽然说死了,但顾君齐并没有挪开脚。   他垂眼凝视着猫,片刻,抬起头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跌进了眼中。   “你——”身体先理智一步,他伸手拦住女人的去路。   甘恬远远就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唯恐避之不及却还是被他喊住。   “你好。”甘恬欲哭无泪。   顾君齐指了指脚边的猫,语气自然地说:“你养它吧。”   甘恬连忙拒绝:“又不是我家的猫我为什么要养?”   “收养。”顾君齐胳膊一晃,将手中的光碟扔进袋中。   甘恬顺着他手臂的弧线看向袋中的光盘——《Airline Tycoon》,游戏发烧友?她正要问,一团温热柔软的肉球被猝不及防地塞进了她的怀里。   甘恬吓得后退一步,将未能发出的尖叫吞回喉咙,她把怀中的小猫放在男人的大掌中:“我也要上班,怎么收养它?”   “那不在我考虑的范围。”顾君齐熟练地摆出扑克脸,再一次将猫塞给她。   “我没义务收养它。”   两人像传球似的,你推给我我还给你。   “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甘恬被这循环反复的运动给惹恼了,“你就不能送给别人养吗?或者送到宠物店里也行啊?为什么一定要推给我?”   “会受到虐待。”笃定的语气。   “你没有信得过的朋友吗?”   “他不会养的。”   “所以就将收养它的责任强加于我?”   “你家近。”   “……可我要上班啊,而且不定期加班,累死累活回到家还要喂它给它收拾大小便帮它洗澡,我养我自己都勉强好吗?我犯懒时连自己都懒得收拾好吗?!”甘恬不惜自毁英名。   顾君齐看也没看她:“看来你以前养过猫,我把它寄养在你家,你开个价。”   这莫非就是古人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因为他的妹妹迟到工资被扣,现在居然有赚回来的机会。   甘恬权衡了一会儿,养猫固然麻烦,但她不得不屈服于金钱的淫威下,她报出心中的数字:“一万。”   顾君齐眉头都没皱一下:“行。”   答应得也太轻松了,甘恬想,早知道就狮子大开口敲他一笔。   猫再度回到甘恬的怀中,她揉了揉它的小脑袋。顾君齐提起袋子向住宅区走去,甘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   两人一同进了电梯。   “我以前没有养过猫。”甘恬实诚地坦白。   “……哦。”慢了半拍的回答。   甘恬明知故问:“我叫甘恬,这位先生贵姓?”   他也明知故问:“是‘恬不知耻’的‘恬’吗?”   “你信不信我趁你不在时虐待它?”甘恬瞪圆了眼。   电梯刚好抵达十二楼,顾君齐一边走出电梯一边说:“顾君齐,‘君子’的‘君’,‘整齐’的‘齐’。”   两个模糊的音节具象化,甘恬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君齐”,下意识地问出口:“你知道裴均吗?”   如意料中的一样,冷场。   就当是不知道好了,甘恬轻轻抚摸着猫的脊背,继续说道:“《中国名人志》中有这么一号人,他的字就是‘君齐’。”   顾君齐冷不丁地顿住脚步,回过头看她,墨色的双眼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我还以为情-色小说家只会看《金-瓶-梅》或者《巫山艳史》,原来也会看正经书,失敬失敬。”   “你这牛粪。”甘恬气急,心想道,头一次听他说如此长的话,还偏偏是挤兑人。   甘恬抱着猫跟着顾君齐进了他的家。活了二十多年,甘恬只进过某位堂哥的房间,她抿着唇提心吊胆害怕会在沙发底下发现黄色书刊,在餐桌上发现臭袜子,或者在垃圾桶发现沾有不明液体的纸团。   现实当然没有她所想得跌宕起伏,入目的是一张巨大的布艺组合沙发,窗帘、桌布、壁纸的颜色是与他性格相符的冷色调,黑灰。垃圾桶中只有外卖盒,客厅的物件排列整齐,除了零零散散铺在沙发前的游戏光碟和PS4。   顾君齐自进屋起便没有再同她说话,从她手中接过猫,他放了盆温水,蹲下身细心地给猫清洗毛发。   甘恬打量完客厅,视线划过顾君齐时,脑中倏地闪现出一句话:“养猫的男人都是gay。”   她又想起自己写的同人,他看了吧,绝对看了吧,甘恬狠狠掐着大腿竭力忍住想笑的冲动。   顾君齐仿佛背后长了双眼,在她快要憋不住笑出声时,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扔给了她。   “密码042719,你明天把养猫必需品全都买下。”他用毛巾温柔地擦拭着猫身,嘴中吩咐她。   洗掉一身泥水的猫露出本来的发色,雪白的毛发使得甘恬想起父母家那条养了七年的萨摩耶。   人不如猫,甘恬捏紧手中的卡,虽然知道他看不到,但她仍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顾先生,我先回去了。”   没有回答。   甘恬习以为常,不再多待回了家。   顾君齐食指捋着猫下巴,猫似乎很享受,软软懒懒叫了声。   他自言自语道:“一周后见。”   第二天清早,甘恬睡得正酣,急促的敲门声如催命曲将她吵醒,她哈欠连天地前去开门。   门外冷若冰霜的顾君齐将猫塞进她的怀中,推着黑色的登机箱默不作声地向电梯走去。滑轮打磨着光洁的地面,咕噜咕噜的响声使得甘恬绑成蝴蝶结般的神经各归各位,出差吗。复苏的大脑开始运作,她抱着猫冲他的背影“喂喂”叫了几句。   她的声音像砸进冰河中的石子,发出一声闷沉的“咚”后,便不再有回响。男人提拔的背影没入电梯中,甘恬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怀中的猫冷艳地撅起臀,软绒绒的尾巴甩了她一耳刮子,她才回神。   “和你主人一个德性。”甘恬与猫大眼瞪小眼。   将猫放在沙发上,甘恬望了望墙上的时钟,趁时间还早,把扔在凳子边衣服都叠进衣柜中,香水、化妆品也都塞进了柜子里。   她抱起猫从阳台一路走到浴室,指了指马桶道:“将就一下,这是临时的厕所。”说完,她笑了笑想,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   猫闻声从她的怀中跳下,绕着马桶走了一圈,冲她叫了声:“喵。”   “意思是听懂了?”甘恬摸了摸猫的脑袋,“你自个在家玩一天吧,我要去上班了。”   甘恬将猫放回沙发,去卧室找了条羊毛毯,回到客厅时,猫缩成一团钻进了沙发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虽然爱打游戏,但此文不是网游文。晚上还有一更。   ☆、17.2G   “Valentino秋冬巴黎时装秀你们看没看?”女同事之一状似不经意地晃了晃双手,新做的水晶指甲在日光灯的作用下亮得刺眼,每一根葱白细长的手指前端分别点缀着真假难辨的钻石。   坐在办公区之一的甘恬心道,又要开始了。   “何止看了,有件白色镂空连衣裙我已经去官网预定了。”一位卷发的女同事接茬。   “人家已经让在法国留学的darling帮我买下了,就等着寄回呢。”黑色直发的年轻女生不甘示弱地抢白。   甘恬沉默地听着众同事满嘴跑火车的言论。   最先发话的女同事阴阳怪气地说:“诶,是吗?”   旋即,发起了第二轮攻势。从Jimmy Choo的高跟鞋聊到Paul&Joe的彩妆再到Garrard的珠宝,期间不停地有女同事加入战争过嘴瘾。   毕竟,吹牛不用上税。   “攀比大会开完了吗?”一道突兀的女声打断聊得热火朝天的女人们。   来人身着白色镂空连衣裙,身边跟着一位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   甘恬觑了眼卷发的女同事,女同事的表情-欲言又止又如鲠在喉,甘恬在心中断定眼前的女人身上这件裙子就是那拗口的品牌。   “周焕,你告诉她们吧。”年轻女人吩咐了一句,便挑了个位置坐下。   疑似助理的男人连篇累牍说了一通,甘恬拣了几个关键词组合成一句——“这位名为周方予的年轻女人就是《花间集》的新主编”。   《花间集》是一本包含时装、美妆、美食、烟酒、汽车、珠宝、两-性、八卦等等领域的“大杂烩”杂志,每月一刊。发行量虽然远超于正统的时尚杂志,但行业都已默认《花间集》能保持遥遥领先的销量主要凭借‘男色’栏目。   顾名思义,‘男色’自然离不开男性。尽管取了个花里胡哨的栏目名,但邀请的却都是年轻有为长相端正的大好青年。专访时,编辑会拐弯抹角地打探一些边缘问题,写进稿件中会略略添油加醋,加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好似雾里看花般,朦胧却富有神秘感。即便话题够不上劲爆,但也满足了诸位杂志购买主力军的胃口,又不至于令被专访的成功人士不满。   正想着,女人忽然站起身,一阵“叩叩”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后,她停在了甘恬面前:“就你了。”   甘恬不解地眨了眨眼:“什么?”   周方予环视着四周,似笑非笑地打量着面色迥异的诸位女性,眼神再次回到甘恬的身上,说:“刚才你一直都没有插话,很好,我喜欢不多嘴的人。”   她只想知道“就你了”是什么意思,甘恬心想,这位新主编的重点到底是什么。   西装革履的周焕替她解疑:“小姐的意思是,主编助理的人选便是你了,请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将私人物品搬到十六楼的办公室。”   甘恬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她目前的职位为“两-性”版块的文编之一,现在连跳几级变成了总编助理,简直是质的飞跃,她已然看到日益增长的月薪。   周方予撂下一句“给你十分钟收拾,慢一分钟扣一百的工资”, 白色的裙摆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女人翩然离去。   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同事或羡慕或嫉妒或不屑的声音,不时穿插几句“那女人的高跟鞋看起来好廉价”、“拽什么拽,谁不知她那档子烂事”、“就是,有人叫声‘小姐’还真把自己当周家千金了”……   之后的话,甘恬没再细听。   到了十六楼,甘恬享受着独立办公室的安静,屁股还没坐热,周焕就抱了一叠文件进来。   “甘助理,这是下一期《花间集》的样稿,我已经审过一遍了,请你再看一遍然后交给小姐。”   甘恬在心中将“周方予”同“小姐”划上了等号,她有些疑惑,周焕所做的事是她分内的工作,但助理的位置又是自己坐着,那他的职责是什么?   打探隐私到底是不好的,她面色无异地应允:“我知道了。”   下班回到家,客厅不复早晨出门时的整洁,凌乱也罢,到处充斥着一股尿骚味。   甘恬将提包摔向沙发,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开始每天的工作——找猫。   沿途捡起掉落在地的白色心形抱枕、豹纹毛毯和水蓝色连衣裙,放在沙发上的绘本正往下滴水,白色封皮一片黄渍正徐徐晕开,甘恬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她劈手将绘本扔进垃圾桶。   “都几天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说了多少次,不要随地大小便!”甘恬拎起躲在阳台角落的白球儿,将它扔进猫砂盆里,“以后在这里尿,听到没,喵喵?”   一直走高贵冷艳风的喵喵突然从封闭式的盆中蹿出,锋利的爪子在地板上挠了两挠,倔着脑袋冲她“喵喵”地叫喊。   脑中灵光乍现,甘恬迟疑道:“喵喵,你……发春了?”   她不由分说地抱起炸毛的猫,喵喵在她的怀中一个劲儿地扑腾,甘恬将它捂紧在怀,又怕憋着它,手上的力道轻了几分。   她提起手袋锁上门,在顾君齐公寓的门前立了几分钟,毕竟是他的猫,做绝育手术也得先征询他的同意,她鼓起勇气按门铃。   “顾先生,请问你在吗?”   担心顾君齐不理人的毛病犯了,她拔高分贝喊道:“顾先生,你在家吗?是关于猫的事,如果你在的话可以出来一下吗?”   甘恬等了五分钟,也未等到期待中的开门声,她嘀咕道:“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抱着猫下楼。小区的房租贵是贵,却是岱城的黄金地段,周围尽是商业区、写字楼、娱乐场所,附近刚好有家宠物医院。当初她便是贪图睡眠时间而不惜花费大半的月薪搬进花园小区。   入秋的季节,天很快就暗下来,所幸街边的路灯都亮着,甘恬眼前虽然模糊不清,但勉强能看到建筑的大致轮廓。她拿出学生时代跑八百米的速度狂奔了几分钟,终于在医院兽医下班之前赶到。   怀中的喵喵因为剧烈运动而烦躁不堪,沿途叫个不停,此刻又用爪子在甘恬急促起伏的胸脯前挠来挠去。   下流胚,甘恬边骂边将它抱在手中,同自己隔开一定的距离。离开温暖柔软的怀抱的喵喵愈加焦躁,扯着嗓子嗷呜叫。   仿佛产生了共鸣般,过道两旁锁在笼中的同类也跟着叫唤,一如人类的起哄声。   “它怎么了?”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从甘恬手中接过喵喵。   得了空闲,甘恬连忙痛陈宠物的恶迹:“随地大小便,攻击性较强,爱叫唤……”   男人用食指扶了扶眼镜:“发情期么,几个月大了?”   问句很有歧义,甘恬手指绞紧衣角,有些为难地说:“它是流浪猫,具体多大我也不知道……不好意思。”   男人将喵喵放置在工作台上,面不改色地掰开不停动弹的喵喵的两条短腿,仔细地端详着它的某部位。   这画面太羞耻了,甘恬羞红脸将视线移到堆放在桌角的酚磺乙胺上,恨不得将箱子盯出个窟窿来。   “大约七个月大,可以进行睾-丸摘除手术。”男人松开喵喵,转头对甘恬说。   她成年已久,之前又是负责《花间集》的“两-性”版块,时常会有同事见缝插针地说黄段子。她也随大流下载过17.2G——虽然下载到一半就被理智制止了,也在某些文学作品中看过文字版的春宫剧情,自以为早已免疫,但从一位长相干净气质亲和的陌生男子口中听到某生殖器官的学名,脸仍不由自主地一热。   “这位小姐,你的意思是?”男人又推了推眼镜。   甘恬回过神,脸红得像是要滴血:“会对它的身体造成什么危害吗?”   毕竟对于正常男人来说,切除了那什么就变相等于半个太监。若是留有后遗症,阴晴不定难相处却又十分看重喵喵的顾君齐,说不定会把她碎尸塞进游戏光碟盒中。   男人一本正经道:“对它身体造成的危害再大也不会大过它发情时的危害吧?”   “啊?”甘恬犹豫不决,“那怎么办?有什么针剂能抑制它……的冲动吗?”   “开玩笑的,”男人温和地一笑,“手术很简单,它休息一夜便会好。”   笑得真好看,甘恬的脸不自觉更红了,她点点头:“那手术吧。”   在一旁逗了会儿铁笼中的京巴,手术便完成。   兽医将病恹恹的喵喵交给甘恬,待他嘱咐完注意事项后,甘恬问:“医生能告诉我联系方式吗?”   她略去多余且蹩脚的借口,直白地向他索要号码。   男人脱下一次性医用的橡胶手套,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名片正中央印着“乔言和”三个字。   付了手术费,甘恬抱着喵喵走出医院。   她轻柔地抚摸着喵喵脊背上的毛发,慢悠悠地叹道:“还是温润如玉型的男人好啊,再不济开朗阳光的男人也行,虽然有点吵。最受不了的就是阴沉冷淡款的,猜不透摸不清。虽在女性中很是吃香,又具有神秘感,但大多数人仅仅只会远观,不敢亵玩。毕竟谁有勇气一探黑洞的究竟呢?没准在半途中就被它反噬了。而且总是寒着脸不理人,久而久之,多数人便会对他们敬而远之。不过,这也是他们自己的性格造成的,活该。”   “话说回来,你的主人到底去哪儿了?”她拧着眉抱怨,“关键时刻就跑没影,说养你的人也是他,这行为简直就像每月扔下一笔钱就不顾妻儿流连于花场中的不负责任的父亲一样,差劲得要命。”   她全然没有察觉自己的明喻有何不妥。   路过灯火通明的夜市时,饥肠辘辘的甘恬嗅到了食物的香气。在离自己最近的小吃摊点了碗麻辣烫,她拉开塑料椅子坐下,将喵喵放在大腿上,只吃了一口,一道犹疑的女声从对面传来:“助理?”   甘恬抬起头,左手拿着烤串的周方予正一边咀嚼食物一边看着她,旁边站着门神般的周焕。她一口吞下烫嘴的豆腐:“……周主编?”   “好吃吗?”周方予看了眼瓷碗中荤素皆有的食物,问。   甘恬忙不迭点头。   周方予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周焕。”   男人立即会意,前去与小摊老板交涉,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碗麻辣烫回来。   甘恬若有所思地盯着碗中的海带结,周方予颐指气使的模样表明周焕不是男朋友,莫非是贴身保安?她想起电视剧中名门大小姐出行的排场,又想,原来金枝玉叶的大小姐也会吃街边小吃,心底油然生出一丝优越感。   “你之前负责的版块是‘两-性’?”周方予问。   她捣蒜般点头:“嗯。”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那撰文是怎么写出来的?”   “……就那么写出来的。”甘恬弯了弯嘴角,难不成写鬼故事的人都见过鬼?   周方予步步紧逼:“乱写一气?”   “我查过资料。”   周方予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说:“也就是说理论经验丰富实践经验不足?”   甘恬一滴冷汗落下,虽然现在已是夜晚,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聊她的私事,还是与那方面有关的,未免太强人所难。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将被秋风吹凉的手塞到喵喵温暖的肚皮下。   “看来《花间集》没停刊还真得归功于那些公子哥拉来的广告。”周方予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我的无心之举反而歪打正着。”   她站起身,冲甘恬挥挥手:“回去了。”   周焕拿起凳子上的皮包和钥匙,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银色的跑车如同划过夜空的流星,呼啸而去。甘恬与两碗未动的麻辣烫面面相觑,她的新上司真是随性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就是宠物小精灵中的喵喵的名字HHH      ☆、A380   顾君齐端视了一眼多普勒气象雷达,确认航线前方无降雨区域后,他按下呼叫铃,向乘务员要来一杯咖啡。   副驾驶展堪觑着他的扑克脸,想跟他搭话又作罢。与顾君齐同行数年,除去工作上的交流,私下他们说过的话不到十句。问题主要是顾君齐的气质太冷,展堪每每想越过栅栏窥一窥冰山的风景,却又在半途中被他的眼神吓退。展堪正暗自想念着开朗活泼的小娇妻,却听乘客室隐约有人群骚动的声音,须臾,又归于沉寂。   一分钟后,身着蓝色制服的乘务员蒋似心端着一杯咖啡进了驾驶室。   展堪问:“外面怎么了?”   蒋似心优雅地一笑,一面将咖啡递给顾君齐,一面回答:“有位老先生晕机。”   “任劳任怨为民服务的空姐辛苦了。”展堪似真似假地冲她敬了个礼。   “展大哥你和顾机长更辛苦。”蒋似心虽是同展堪说着话,眼神却死死黏在顾君齐的身上,“说起来,还没有祝展大哥新婚快乐呢。”   展堪的视线在二人之间飘来飘去,了然笑道:“是我忘了提前告诉大伙儿,下次请你们吃饭,你带着男朋友来吧。”   蒋似心羞涩地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我目前没有男朋友。”   “那公司有相中的吗?”展堪摸了摸下巴,装模作样地说,“我帮你介绍介绍。”   蒋似心意有所指地婉拒:“不用,谢谢展大哥,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们两人聊得如火如荼,坐在驾驶座上的顾君齐始终不作声,丝毫没有插话的打算。他抿了口咖啡,心中想,也不知道甘恬照顾好猫没有。   他捏着杯柄喝咖啡的模样落在蒋似心的眼中,是抹上了水粉色背景的画像。如果眼神是有形的话,顾君齐瘦削硬朗的脸怕是早结了层厚厚的蜘蛛网。连绵的爱意像是要从她的眼中溢出来一般,顾君齐却恍若未觉。   待蒋似心离去,他对着耳机开始广播:“这里是驾驶舱广播……您乘坐的A380航班预计在下午四点抵达岱城。”   他刚广播完,展堪便掐着时间点,扬起笑容问:“你觉得蒋小姐怎么样?”   顾君齐神色淡淡:“我对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想法。”   “……这么冷淡做什么。”展堪碰了一鼻子灰,颇为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飞行员的工资很低吗?”他突然问。   这是什么鬼问题,展堪想,你自己不就是飞行员吗。   “还好。”展堪煞有介事地戴起墨镜。   “意思是不缺钱?那你为何要跨越性别之界担当媒婆一职?”顾君齐的嗓音清润低沉,语气却冷淡得紧。   “你知道蒋小姐喜欢你?”展堪倒没计较他带刺的话,他成功捕捉问句的重点,“既然知道,方才为什么不理她?难不成你在害羞?”   顾君齐哼地笑出声:“觍着脸说一句,从小到大追求过我的人能坐满这架飞机。”   原来是妾有意而郎无情,自己多管闲事瞎操太监心。展堪默默地想,虽然话说得挺自大的,但这家伙也没那么难相处嘛。   飞机安全降落。顾君齐在机场附近的停车场找到他的卡宴,将登机箱放进后备箱,正要倒车离开停车场时,有人敲了敲车窗。   车窗徐徐降下,一帧一帧现出蒋似心秀丽淡雅的脸:“顾机长,能载我一程吗?”   顾君齐漠然地别开脸:“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放弃?”   “机长又什么时候才会答应我?”蒋似心笑不露齿,“我知道你现在不喜欢我,但这不代表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不放胆试试怎么知道呢?”   “毒贩诱引良民吸毒时也是这么说的吧。”他发动引擎。   笑容倏地冻在嘴边,蒋似心连忙捂住口鼻,尾气却仍是吸入了鼻中,她呛得满脸眼泪。   走出公司门,一阵沁人的秋风萧萧吹过后,岱城上空的天宛若豁开了一道口子,急湍地往下淌雨。虽然甘恬提前准备了雨伞,但也无法避免肩膀的布料被卷着寒风的滔滔秋雨打湿。   甘恬一边抱着胳膊一边走出电梯,明明前几天还在公司食堂发现蚊子的踪影,今天就冷到她恨不得裹棉袄的地步。这挨千刀的季节。   她不经意地一转头,脸色的表情从平静演变为惊讶:“顾先生?你回来了?”   顾君齐双手抱胸倚着门,他抬起头:“猫。”   她应了一声,快步上前将门打开。在顾君齐即将迈步进来时,她匆忙挡在门前,阻止了他的动作。   “请不要进来,我会把猫以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送到你家去。”   顾君齐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缓缓收回脚,往相反方向的自己的家走去。   甘恬先将喵喵送到他的手中,随后又以蜘蛛人的姿势将猫砂盆、食盆、猫奶粉、猫粮、玩具、猫窝,一鼓作气全都搬进顾君齐的客厅。   “你明天照着这些东西再买一套放你家。”顾君齐调了杯温水泡奶粉。   “哦。”甘恬学着他高高在上的语气答应,但又忌讳衣食父母的脾气,她模仿得不伦不类,底气尤为不足。   顾君齐将盛有牛奶的食盆放到喵喵面前,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夹起一袋猫粮,逐字逐句地审阅着包装纸上的英文单词。   喵喵虽然认主人,但也没有立刻抛弃临时保姆甘恬,它用残留着奶香的舌头舔舐着甘恬的食指,翘起的尾巴一摇一摆。   甘恬用空闲的左手揉了揉喵喵的脑袋:“既然顾先生回来了,那我先回去咯,晚安,喵喵。”   正在撕包装袋的顾君齐罕见地一怔:“你……叫它什么?”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甘恬原本想角色扮演说完台词,瞧见雇主面色不豫的脸,连忙转口说,“……中的猫,的名字。”   将手中的猫粮紧挨着奶粉的圆柱铁盒放下,顾君齐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卡:“工资,密码和之前的那张卡一样。把喵喵放下,你出去。”   虽然他命令的语气令她不适,但很快这丝不适便被握在手中的信用卡替代。   她每晚加班至深夜回到家,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将喵喵一口猫粮一口牛奶带大,洗被它弄脏的毛毯和抱枕,这些苦劳总算有了实质的回报。   她容光焕发地回到家,躺在床上时才意识到顾君齐说的是“把喵喵留下”。喵喵,也就是默许了这个名字?   凌晨三点,甘恬再一次被门铃声叫醒。   不知道睡眠不足是女人的天敌吗,她一面在心里骂骂咧咧,一面去开门。   门外的顾君齐眉宇间的死结与轻抿的嘴角,彰显了此刻的他有多么无能为力。   心尖蓦地一颤,甘恬努力忽视胸腔中袅袅升腾的异样情绪,别开眼问:“顾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怎么让喵喵回猫窝睡?”尽管他的语气似乎平淡如寻常,但甘恬却从中听出一缕恼怒。   她唇角微弯:“那只是摆设而已,有人在它基本不会回窝中睡——宠物店老板是这么说的。”   “那你前几天是怎么处理它的?任由它钻进被窝中,和你一起睡?”   “不然呢?”顾忌到冰山男大多都有“洁癖”这一高发病,甘恬补充道,“我给它洗澡了,很干净的,也不怎么掉毛。”   顾君齐用一种难以言明的眼神望着她:“它是公猫。”   “我知道啊。”甘恬很自然地接口。   他仍然用这种古怪的眼神看她,她骤然恼火道:“顾先生,你一定就是那种一边对着生物课本上的解剖图骂‘下流’、一边在私下偷偷摸摸翻看的满脑子黄-色思想的十三岁初中生吧?”   他神态自若:“我的年龄是十三岁的两倍有余,而且,我有说什么吗?”他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嘴角高高翘起,“心中有牛粪,所见皆为牛粪。精虫上脑者,所见皆为情-色——对吧?”   居然拿她的话堵她,全身的血液一股脑涌上脸,甘恬将他雇主的身份抛之脑后:“严格来说,‘喵喵是公猫’已成为过去时。它在周四的晚上做了绝育手术,摘掉了睾-丸。需要我临时担任下生理老师,告诉你睾-丸是什么吗?”   由此可见,人在冲动时会做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说出很多平常难以启齿的话。   如意料中的一样,顾君齐脸色白了白:“你为什么——”   “男人可以发情,就不许动物思春吗?”甘恬脸上挂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面色铁青的男人转过身。   农民翻身把歌唱,甘恬注视着他的背影,发自内心地笑了三声。   她哼着小曲回到卧室,门铃再一次响了起来。   “没完没了……”甘恬又折回原路将门打开,“顾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事?”   顾君齐一手将喵喵递给她,一手从裤兜里掏出钱包,他抽出几张红票子,折成一团塞进甘恬右手的虎口处。   他的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你陪它睡吧,一晚五百。祝你们晚安。”   不给她回击的时间,顾君齐快步走进家中,如初识的那晚一样,重重地将门关上。   甘恬抱着喵喵,咬牙切齿地瞪着视线前方紧闭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顾君齐是机长,开的飞机型号是A380,不过现实的话,这种型号似乎只飞国内,此本小说设定是国内外都飞      ☆、¥698   周末,甘恬将喵喵送至邻居顾君齐的家后,便开始打扫卫生。   喵喵虽然不再与特殊时期一样随地大小便,但也十足不愿去猫砂盆中行方便。将衣柜中躺了半年的秋冬季衣服统统拿出来过水,她合上洗衣机的盖子。再抬头时,甘恬瞟见镜中女人的脸颊起了层薄薄的白屑。   她慌忙捂住脸,近期碍于工作狂上司周方予的旨意经常加班,回家逗了会儿喵喵时间便已近深夜。她敷衍了事地洗了脸,就倒入温暖的床中。寻常该抹的乳液、眼霜、面霜全都堆在化妆台上积灰。   想到昨晚到手的酬劳,甘恬当下决定去国贸挑盒保湿面霜。   小区地段优势,她步行十分钟抵达寸土寸金的商业区。   走进化妆品专柜区,导购小姐之一正挂着职业微笑,用三寸不烂之舌劝诱一位高挑的女人买下她手中的保湿喷雾。   另一位落单的导购小姐瞥见甘恬的身影,像等待已久般迎上前,眼中迸出奇异的光亮,问:“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   甘恬看着包装精致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苦恼地说:“请给我介绍几款保湿的面霜吧。”   导购小姐从柜台中拿出一盒面霜举到甘恬眼前,口若悬河道:“小姐试试这款面霜怎么样?C家新一季的面霜保湿又润泽,护肤可是女人生命中的头等大事。虽然价位偏高了点,但女人嘛,赚钱不就是为了花掉的吗,您这么漂亮,皮肤又有弹性……”   甘恬本想矜持一下,但立即被“漂亮”二字取悦。罢了,她买就是了,虽然她知道导购小姐是出于业绩才会说这种违心的话。   她用顾君齐给的信用卡刷下这款价值六百九十八元的面霜,在导购小姐热情的推荐下,又买了几盒补水的面膜,一支保湿喷雾还有一瓶香水。   东西一拿到手,甘恬便有些后悔,又冲动消费了,她想。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从明天起,她至少要连续吃一周的方便面才能弥补内心的悔意。   她想得入神,在拐角处迎面与人撞上。   捏在手中的喷雾直直摔在地上,对方的东西也掉了一地。   女人一边捡起甘恬的喷雾一边道歉:“对不起,光顾着打电话,没注意到您……”她扫了眼手中喷头已摔坏的喷雾,从手中的袋子里掏出包装完好的同款喷雾递给甘恬,“这是我刚买的全新未拆,算是当作赔偿。”   甘恬认出眼前的女人,是方才那位一口气买了五支喷雾的高挑女子。   她自身也没看路,怎么好意思收下。甘恬推脱道:“不用了,我自己也有原因。”   对方坚持道:“请收下。”   “真的不用了。”甘恬无意同她纠缠,从她手中拿过摔坏的喷雾转身就走。   被撂下的女人急忙跨步拦住她:“那我赔钱你。”   这世道还真有这种上赶着充冤大头的人,甘恬无奈地接过喷雾,又将手中原属于自己的喷雾递给她。   女人接过,连连感叹说:“头一次见到你这种不贪便宜的好人。”   莫名其妙被发了张好人卡,甘恬只得干巴巴地笑。   眼前俏丽的女子一拍手,又说:“交个朋友吧,我叫蒋似心,你呢?”   “甘恬。”   “‘恬淡’的‘恬’?”   “是的。”甘恬不愿继续在名字上抠字眼,话锋一转问,“你买那么多喷雾在保质期内用得完吗?”   “我是乘务员,就是大众口中的‘空姐’,飞机上可不像陆地,干燥得很呢。”   “难怪举手投足间优雅又端庄。”   “假象啦,”蒋似心英气地摆手,“乘务长跟女德班出来似的,每天板着一张内分泌失调的脸背《客舱乘务员手册》,上班时间简直压抑得要命。”   甘恬笑笑不作声。   二人一同走出国贸,蒋似心犹如想起了谁,甜蜜地一笑:“虽然伪装大方典雅的淑女的工作很枯燥,有时候还会有男性顾客伺机揩油,但只要看到机长,任何牢骚都会瞬间消失。”   甘恬接过话茬问:“你喜欢他?”   蒋似心丝毫不羞涩地承认:“嗯,‘喜欢’前面要加很多个‘非常’。”   甘恬想不出什么有新意的话,只能继续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有为,英俊潇洒,才貌双全,玉树临风……”蒋似心弯眼一笑,“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帅’,一见到他的脸就被治愈了。”   甘恬也笑,正要开口道别时,蒋似心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冷淡,我死缠烂打追求他也置之不理。虽然知道男人都不喜欢倒贴的女人,也明白整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会起反作用,但就是没办法抑制想见他、想和他说话的冲动。”   眼前突地闪过一张温和又模糊的笑脸,甘恬垂下眼眸道:“大可不必这么作践自己,追求得来就追求,强求不来的话就放弃,之前没有他存在的人生不也过得很好吗。虽然说来很自私,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蒋似心苦笑:“道理我懂,但对我来说,完全无法运用到实际。我喜欢他有四年多了,马上就要迈入第五年,怎么说呢,我觉得我就像是站在悬崖边上的人,不顾脸面、自尊、年龄,放手一搏去追求他。我相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的。”   “爱若是像投资一样也有回报,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   “哈哈,也是。不过我甘之如饴,哪怕现实却是饮鸩止渴。”蒋似心涩涩地笑。   没能安慰到她,甘恬只得硬着头皮说:“蒋小姐,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你家远吗?”蒋似心问。   “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你等我一下。”蒋似心扔下一句话,就跑没了影。   甘恬在公交站牌下等了一会儿,便见蒋似心拎着两瓶人头马,喘着大气地问她:“能上你家喝酒吗?”   甘恬本能地想拒绝,这位蒋小姐未免太自来熟了点。但她对上蒋似心满含希翼的目光又生生地把嘴中的话忍了下去,她考虑了片刻,勉强点头答应。   一路上两人都默契地避开原先的话题,蒋似心讲述飞机上的所见所闻,甘恬也回以编辑部的逸事。本是初见的第一天,却好似认识了多年的挚友一般。   一前一后进了小区,蒋似心宛如发现了新大陆般,激动地指着开成碗大的、往外吐着蕊的红花,说:“天竺葵!”   甘恬羞愧难当,她搬进来这么久,现在才知道花圃种植的植物学名叫“天竺葵”。顺着蒋似心的手指看去,甘恬冷不丁地瞥见一张熟悉的脸。   下一刻,原本被蒋似心抱在怀中的人头马以不可见的速度到了甘恬手中。   甘恬纳闷地看向蒋似心,却见十分钟前豪气冲天地宣称不醉不归的女人,此刻一脸娇羞地盯着在草地上逗喵喵的顾君齐。   不会吧。不可能吧。   “你认识——”甘恬刚想确认,蒋似心便用行动回答了她。   蒋似心抿唇浅笑,小步跑向顾君齐:“顾机长,好巧,你也住在这儿啊。”   “……”甘恬摸了摸鼻子,后退两步。   她熟练地将真正的自己裹上伪装的甜衣,露出清丽却又不显客套的笑容。甘恬看得眼睛都直了,笑得真好看,顾君齐若是视而不见或者出言不逊,她真得怀疑他的性取向了。   果真,顾君齐看也不看蒋似心:“你真烦。”   蒋似心也许是习以为常了,仍是笑着说:“上苍都在帮我,顾机长,你不答应我未免太不领情了。”   “我是无神论者,唯物主义者。”   “机长你真是太帅了,我就是喜欢你面无表情挤兑人时的样子。”   “我不介意你整成我的长相。”   “可我喜欢的不仅仅是你的长相啊,答应我吧。”   旁观的甘恬默默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正想胡诌个借口功成身退,却不想,顾君齐兀自将战火引至她的身上。   喵喵从他的怀中跳出,绕着立在梧桐树下的甘恬打转,顾君齐站起身,冷着脸问:“是你告诉她我住在这儿?”   甘恬摇头说:“我和蒋小姐今天才认识,真的是碰巧而已,只能说你们很有缘。”   顾君齐冷冰冰地扫了眼她手中的酒,将喵喵捞进怀中,一言不发地往住宅区走去。   蒋似心挺胸收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甘恬抱着两瓶酒,左手提着一纸袋化妆品走在最末尾。   她想起蒋似心之前的评价,在心里嘀咕道,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傻姑娘。客观地说顾君齐是挺帅的,只是除了“帅”之外,毫无优点可言——也许得加个有钱,决定收养喵喵那天,她瞧见他跑车的标志,虽然对汽车不在行,但也知价格不菲。   但蒋似心估摸不该是拜金的女人,她本就出手阔绰,身上穿的豆绿色套裙,前不久,甘恬还在杂志上见一位国际名模穿过。除开手中的洋酒,仅仅是化妆品就所费不赀。   三人各有所思地上楼,顾君齐赶在蒋似心夺门进来之前大力地摔上门。   空姐被甩了一脸灰,表情立时变得颓然,她从甘恬手中接过酒,消沉地问:“你家在几楼?”   甘恬指了指眼前的门:“就在这里。”   “你们是邻居?!”蒋似心高声尖叫道,“老天爷真是太爱我了!”   她激动过后,又敛去笑容严肃地问:“你喜欢顾君齐吗?”   甘恬否认道:“不,我喜欢温柔的人。”   蒋似心皱着眉打量甘恬,片刻,眉头缓缓舒展,她说:“其实,即使你喜欢上顾君齐也没什么,毕竟他的个人魅力深深吸引了多数雌性和少数雄性。你虽然是他的邻居,但我却是他多年的同事,到底谁是‘近水楼台’,还不得而知。我胸比你大,脸比你美,他连我都不喜欢,更不会看上你。”   甘恬点头附和:“有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一发   ☆、1024bytes   刚下班,蒋似心便不请自来。甘恬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由着她去了。   “你们什么时候上班?”甘恬边打开电脑边问。   蒋似心右手盘弄着猫窝,心不在焉地说:“不固定,有航班就飞。”又说,“你说顾君齐现在在干嘛呢?”   打游戏,或者喂猫吧。甘恬边刷着微博边撺掇道:“真想知道,就亲自去看看好了。”   “我也想,”蒋似心叹着气儿将脸埋进猫窝中,“他也得让我进去啊。”   关注人之一转发了一条“男神五十标准”的古早微博。甘恬点开扫了两眼,转身看她,食指敲了一下屏幕,问:“你到底喜欢顾君齐什么?他幽默吗,阳光吗,有绅士风度吗?”   “他帅啊。”   “说得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长得帅似的。”   蒋似心高深莫测地说:“你不懂。”   “我的确不懂,你是奔着结婚去的吧?婚姻根本就不神圣,庄严与责任的背后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仅靠脸的话,完全无法维持这段关系吧?谁也不能保证顾君齐永远帅气逼人,到时候你们为了‘谁去买菜’、‘谁做家务’、‘谁去接孩子’而争吵的时候,你还能因为他的脸退让吗?而且,就他那张面瘫脸,搞不好他出轨了你都被蒙在鼓里。”甘恬仿若打开了话匣的开关。   蒋似心满面桃花双手合十,自顾自地幻想:“天哪,去菜市场买菜的顾君齐!”   “……”脑电波不在同一频率上。   见她不说话,蒋似心开腔道:“以顾君齐的品性及年薪来说,上述的问题不成立。你要真替我着想,不如帮我想想怎么追到他。”   甘恬的语气听不出褒贬:“你对他还真是死心塌地。”   “哈哈,死心眼算是优点还是缺点呢。”蒋似心憨憨地笑,“也不是没想过以职业的优势钓个富商嫁了,毕竟空姐是吃青春饭,虽然公司也有很多年纪大的乘务员,但与我同期的同事基本都因为高空辐射不干了。冷静下来想,即使我赌气嫁了,顾君齐也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又何必委屈自己嫁给不喜欢的人。”   “总觉得喜欢他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感情,往后可能再也不会遇见像他一样的、能令我孤注一掷的男人了。”   她一番肺腑之言使得卧室的气氛有如大考前的早晨,惨淡且沉重。   甘恬恍然想起一位女作家的话,“她最大的罪过是爱得太凶”。   “你以前喜欢过别人吗?”甘恬有些怅然地问。   蒋似心怔了一怔,答道:“有,也是求不得放不下忘不掉的漫长单恋。决定放弃时,恰好认识了顾君齐。也算是转移了目标吧,好不容易从深不见底的死海中游出来,一转身就撞上了万年不化的冰山。”   她自嘲地笑了笑:“都怪我爸妈,取这么个痴情的名字。”   甘恬心中一震,从转椅上跳下来,蹲下身坐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会有的,喜欢你而你也喜欢他的人。”   “承你吉言。”蒋似心说。   在屋内巡视了一圈,甘恬拎起PS3的游戏柄,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们来玩游戏吧。”   大学时有位学姐就是因为长期追求爱慕之人不成,终日抑郁,最后从高楼一跃为情断送了命。   被询问的人想是有同样的意思,伸手接过手柄。   载入的游戏名为《失落的星球2》,蒋似心很少玩游戏,而甘恬并不喜欢这类射击游戏,购入了游戏光盘只玩过一次便扔进了抽屉中。因此两人的游戏技术一个比一个生疏,打了几局都未进入状态。   “技术真渣。”正当甘恬对着一建筑物射子弹时,背后传来一道讥讽的男声。   她最讨厌玩游戏时有人在一旁指手画脚发表观点,甘恬龇牙咧嘴地转过头,原想将来人骂个狗血淋头,又贸贸然转口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好像忘记关门了。”蒋似心自听到顾君齐的声音起,便放下游戏手柄,理了理连衣裙上的皱褶,一张秀气的面孔红艳艳的。   甘恬不满地轻嗤一声,也扔掉了手柄。她盘着腿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地问:“你来我家做什么?”   顾君齐双手抱胸,一面打量着客厅一面回答:“喵喵好像生病了。”   雪白的墙上贴着几张蓝色便利贴,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字。顾君齐趿着拖鞋走近一看,无关紧要的日常备忘录。距离他一丈远的右后方凿开了一扇窗,绛紫色的尼龙绸窗帘严严实实地掩住了日光。视线再往右,田园风格的布艺收纳盒中装着一张蓝皮唱片和一本《老妓抄》。   顾君齐的目光移回全身瘫软在粉色懒人沙发的甘恬的身上,他沉声问:“你的意思?”   “你身体不舒服时会怎么做?”甘恬瞥了眼身旁双眼冒桃心的蒋似心,问。   顾君齐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喝热水。”   “……”令人恼火的回答,甘恬放弃同他交流,“去宠物医院吧。”   蒋似心一听连忙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不行。”毫无疑问是顾君齐的话。   甘恬抿着唇端详他们两眼,提议道:“要不我不去,你们两个人去吧。”   “你想被扣工资?”顾君齐恶声恶气地说。   撮合顾蒋二人的计划还未成形就夭折。   在甘恬的再三要求下,蒋似心成功坐上副驾驶座,顾君齐寒着俊脸开车。   一路上,蒋似心充分发挥能言会道的本领,把甘恬逗得哈哈大笑。   临近医院时,顾君齐终于忍不住了,用几近冷冽的语气威胁道:“蒋似心,你再啰嗦一句我就把你扔下车。”   饶是长袖善舞如蒋似心,也不免面色讪讪:“机长,你……”   “你可以试试看。”顾君齐从后视镜中扫了眼后座欲言又止的甘恬,“甘恬,你也一样。”   使出浑身解数想逗他笑笑却起了反作用,蒋似心虽习惯了他的冷情,一时也接受不了他如此不尊重人的态度。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心底头一次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却又立刻被她否决了。   而另一厢,甘恬久久未能从他的称呼中回神。好像是第一次听他叫她的名字,甘恬心神恍惚地支起手臂撑住膝盖,手肘压住喵喵的尾巴也没有发觉,被误伤的喵喵病怏怏地叫了声,甘恬忙不迭移开手。她瞟了眼右前方的蒋似心,竭力不去想那再平常不过的称呼,扭脸看向窗外。   到了医院,脸上重又挂上笑容的蒋似心觑了觑顾君齐的背影,小声问:“喵喵是你的猫还是顾君齐的?”   甘恬简略地告诉她收养喵喵的前因后果。   “也就是顾君齐的猫咯。”蒋似心若有所思。   流动在三人一猫之间的气氛很奇异,乔言和的视线飞快地划过顾君齐以及蒋似心,然后停在了甘恬的脸上,温声说:“把它给我吧。”   甘恬郑重地将喵喵交给他,回头便看到蒋似心一脸被惊艳到了的神情,她打趣道:“你不是说喜欢顾君齐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蒋似心理直气壮地反驳:“喜欢他就不能欣赏其他人吗?我还没跟他在一起呢,就要守活寡对他至死不渝啊?这对我未免太不公平了。”   “……你其实压根就不喜欢顾君齐吧?”   “当然喜欢。不过现在的医生硬件质量都这么高?”   “就不允许帅哥当医生吗?”   她们在一旁低声嘀咕,另一边的乔言和,干脆利索地给喵喵打了一剂退烧针,喵喵探出粉色的舌头舔舐着嘴角,有气无力地叫唤两声。   乔医生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顾君齐连谢谢也没说,付了钱,抱起喵喵就走。   蒋似心挥挥手,说:“你们回去吧,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家了。”   “叫顾君齐送你一程吧。”甘恬望了眼天色,不大放心地说。   蒋似心笑着摆手道:“不用了,我家在相反的方向,况且机长也不是乐于助人的雷锋,就不自讨没趣了。”   甘恬只得作罢,对乔医生道了声谢,快步走到顾君齐的卡宴前。   她边上车边说:“你这人不尊重追求自己的女性也就算了,连基本的社交礼仪也不会。”   顾君齐自然懂得她的意思,当下说:“我付了医药费。”   “所以认为‘顾客即上帝’连一句‘谢谢’也吝于给予别人?”   “有必要吗?”他反问。   “……算了。”她是脑痉挛了才会和他理论。   之后的几天,蒋似心都没再来过甘恬家。   游戏卡在同一关卡久久未过,甘恬踌躇了一会儿,扔下手柄,披上呢子大衣出了门。   应该在家吧,她看了眼关闭的门,按下门铃。   “有事?”顾君齐一袭黑衣,他握着门把手,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先让我进去。”甘恬矮身从他手臂下的空隙钻进了玄关。   顾君齐意外地说了句很长的话:“深更半夜著名情-色小说家——括号女,敲响了邻居家的门——括号男,试问,会产生何种后果?”   “……你在瞎想些什么?”   他面不改色地说:“我是怕被人误会。”   甘恬直言道:“我只是想和你谈谈蒋小姐的事。”   顾君齐嗤笑一声:“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谈?喵喵的暖床还是保姆?”   话音刚落,一道高亢响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女、女人?!”   赶在程安安尖叫前,顾君齐一把掐住少女撅成o形的嘴,看向甘恬说:“我刚才说什么了。”   他的双眼如幽幽无波的古井,黑且凉。   甘恬阴阳怪气地奉承道:“是是,顾先生您有先见之明——你难道不会关门吗?”   “关门好办事?”   甘恬白了他一眼:“有小孩子在,为了祖国的花朵着想,请不要开黄腔。”   顾君齐淡淡道:“小说家不要以己度人。”   甘恬一点儿也不想在嘴皮子上认输:“明明是你一本正经地说着引人深思的话。”   “你属水仙是吧?”他问。   稀松平常的对话却使得程安安闹了个满脸红,她猛地挣脱顾君齐的手,捂住脸张口结舌道:“哥、哥哥,你要对那个女人做这样那样的事吗?”   顾君齐在瓦灰色的沙发坐下,挠着喵喵的下巴,说:“怎么会。”   程安安长舒一口气,凑近几步问甘恬:“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哥哥家?你是那种职业?”   甘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的。”   “不知廉耻的女人!”程安安尖声啐道,说完,又蹙着眉疑惑地详视甘恬的脸,“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到底在哪儿呢……”少女在玄关处踱来踱去,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地想,脑中灵光乍现,她双眼一亮说,“我知道了!”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相册中翻找片刻,她将手机举到甘恬面前:“你就是她吧?”   屏幕上显示的是穿着蓝色学士服的甘恬,一头长发微卷。   甘恬凭着身高优势抢过手机,把照片删除后,蹙着眉问:“你怎么有我的照片?”   “果然是你,”程安安撇撇嘴,像筛糠似的抖着手掌,“你微博上有,手机还我。”   “喏。”甘恬伸手递给她。   接过手机的程安安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哥哥是我的!你休想拆散我们!”   “哦。”   正在喂猫的顾君齐手一顿,三步并作两步拎小鸡似的将表妹拎到门外。   “记得回家的路吧?再见。”说罢,顾君齐摔上了门。   甘恬像是握住了他的把柄般,笑得百转千回:“真可惜,若是在唐朝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顾君齐从茶几上的纸盒中抽出两张纸巾,轻柔地擦拭着喵喵胡须边的食物残渣,他漫不经心地说:“是啊,在古代以我的年龄都能当她爹了。”   笑够了,甘恬看看关闭的门,说:“你不送她回家吗?她虽然有些胡闹,但到底年纪小,这么晚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与我有关?年龄小不代表没脑子,大晚上来我家不考虑各种隐患,有什么后果也是她咎由自取。”   “六亲不认冷血无情。”甘恬扔下对他的评价便夺门而出。   小区的路灯向来是从昼夜工作到清晨,越过花团锦簇绿树成荫的公园,远远便看到豆蔻年华的少女孤单的背影。   “喂,顾君齐的妹妹,等等!”甘恬胸口剧烈起伏,她深吸几口气,待急促的呼吸平稳后,她喊住程安安。   两眼泪汪汪的程安安回头看着她:“你是来笑话我的?”   “不是,我送你回家吧。”甘恬主动揽下本属于顾君齐的担子。   程安安泪眼朦胧地望她一望,犹豫了半晌,嗫嚅道:“不用你送……你借我打车的钱就行。”   甘恬地毯式搜索在驼色呢子大衣与牛仔裤的口袋中搜刮到几张纸币,放在程安安的手掌上。   她问:“今天是周二吧,你放学就来找顾先生?”   程安安接过钱,喃喃道:“谢谢你。”又嘟起嘴说,“哥哥明天好像又要飞去国外,我怕他被那些金发碧眼的大波洋妞迷得神魂颠倒乐不思蜀。”   甘恬忍俊不禁:“你还真是可爱。”   少女轻哼:“夸我我也不会把哥哥让给你。”   “你就没有真真正正喜欢的人吗?”甘恬眨眨眼,“同龄人啊之类的。”   “他们都很幼稚。”程安安故作深沉地说,但一开口就暴露了本性,“哥哥不一样,他仿佛是从小说中走出来的冰山王子。”   深受小说荼毒的典型案例。   然而在她眼中,顾君齐是爱开黄腔、以自我为中心的宅男。   甘恬无可奈何地叹道:“这算哪门子的喜欢。”   “就是喜欢!”   甘恬缄口,不再同她争论。一大一小的两人拐出小区,站在马路边等车。   等待的间隙里,程安安就《瞳中的倒影》发表了大约五百字的读后感。   甘恬打着瞌睡左耳进右耳出。   终于,在程安安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戛然而止之时,一辆出租车停在眼前。甘恬目送小姑娘上车,等出租车车身流利的线条没入漆漆的黑夜中,方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痛经的时候最讨厌听到“喝点热水”和“结婚了就好了”这两句话……   ☆、CZ301   似乎一入秋,连歇脚喘气的时间也不给,几场连绵的阴雨过后,气温急转直下,就步入了冬。   凛冽刺骨的阴风像锋利的刀片般一寸寸凌迟着□□在外的皮肤,甘恬将风衣裹得愈发紧,口中抱怨:“这才十一月,就冷成这样。”   走在她前方的周方予骤然停住脚步,回头扫了她一眼,说:“真的时尚杂志编辑,敢于直面严寒的天气。”   甘恬垂眼打量上司英勇无畏地接受寒风洗练的、白花花的大腿,默默地将风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   周方予吊着眼梢自下往上端视她,黑色眼线从眼角一路翘向眼尾,勾起残月的弧:“如果我是男人,八成就会被你吸引吧?”   甘恬不解:“主编为什么会这么说?”   周方予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欠,褐色皮靴的鞋跟在光滑的地板上叩击了一下,才说道:“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男主角都爱与众不同的女人——除了你,公司哪一个女同胞不是穿着夏装?再不济,裙子外面披一件流苏披肩。专访的公子哥一来,披肩就成了抹布,丢进垃圾桶都嫌麻烦。只有你穿得跟母熊似的。”   “……因为冷。”甘恬弱声说。   周方予轻哼一声,歪着头打量鲜红的指甲:“你月薪是多少?”   甘恬诚实地报出数字。   “你陪我去一趟悉尼,年终奖我给你四倍月薪的奖金。”   想到可观的□□,甘恬咽了咽口水:“公事?”   周方予摇头:“私事,理由暂且不能透露。不过放心,你基本只用过过场子,什么也不用做,就当公费度个假。”   平心而论,甘恬实在不想与褪去上司光环的周大小姐单独相处:“私事的话,我去不太好吧?”   “我说行就行,”周方予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还是你不愿意?”   “不是……”千钧一发之时,甘恬想到了喵喵,“我家里养了一只猫——”   周方予迅速打断她:“那还不好办,送到宠物店去。”   “……我知道了。”   从员工食堂走到公司大楼,一个窈窕婉约的女人踩着碎步迎面向她们走来,石榴红的短裙被呜呜作响的秋风吹起一角,旖旎的风光半遮半掩。   甘恬认出是另一本娱乐杂志的主编,也是新上任不久。   她动了动嘴唇:“韩主编。”   韩子鱼像是终于发现了她们,这才悠悠然冲周方予颔首:“周小姐,又见面了。”   “滚。”周方予冷冷吐出一个字,又对甘恬抬了抬下巴,“走啊,愣着干嘛?”   甘恬偷瞄着韩子鱼,后者仿佛完全没听到周方予的话,唇角微微挑起。甘恬边走边想,如此看来,女厕所中流传的两位主编不合的消息是真的。   到了十六楼,周方予“嘭”的一声将办公室的门摔得震耳欲聋。   她的这位新上司,年轻归年轻,但办起杂志来倒有一套,前不久甘恬在摄影棚偶遇原来的上司,英气干练的中年女人对周方予赞不绝口。只是,也许是家境及成长环境的影响,周方予的脾性阴晴不定反复无常。这令她这个直系下属很是吃不消。   正想着,却见五米开外的实木门开了一角。周方予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她咬着大拇指在沙发前踱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命令道:“甘恬,你现在回家把猫送到宠物店去,我们五点就走!”   甘恬迟疑道:“上班时间翘班会被开除的……”   “我担保你的饭碗不会丢。”周方予不耐道,“我去订机票,你马上回家,我们在国际机场会合。”   “不许临阵脱逃!”随心所欲的女上司又恶狠狠地补了句。   甘恬登时跑出公司,到了家,她抱着喵喵又朝宠物医院奔去。   她喘着粗气扶住手边的桌子,仿佛气若游丝般,字也咬得不大准:“乔医生……您能收留喵喵几天吗?”   乔言和与身畔的女子一同转过身。   “甘恬?”是蒋似心。   “你怎么在这儿,不上班吗?”甘恬瞧见她怀中的波斯猫,了然道,“你还真是喜欢顾君齐。”   蒋似心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没说话。   “是这样的,它的主人顾先生出差将猫寄养在我这儿。而我刚刚得知,我明天也要出差,所以只能请您暂时收养它一阵子。”甘恬絮絮叨叨地解释其中的缘由。   乔言和径直抱过喵喵:“可以。”   甘恬望了眼乔言和温柔清隽的脸,便错开眼睛。   “我会照顾好它。”乔言和用尽显温润的琥珀色的眼珠看着甘恬。   想到上司有令,时间紧急,甘恬匆匆忙忙道谢后,便赶回了家。   路上,飒飒的凉风不停地往衣内灌,甘恬瑟缩着肩膀。因为奔跑脸部的血液逆流,但身体却很冷。她素来怕冷又怕热。   收拾好护照、身份证、衣物和化妆品赶到机场时,周方予耐心早已耗尽。   “慢死了,我还以为你临时改变主意不来了。”   “我不敢不来。”甘恬四下张望,“周焕不在吗?”   周方予面色得意:“我把他揍晕了,趁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我,我们赶紧走。”   办完登机手续,过了安检后,两人在候机厅等待。   周方予突然很有自知之明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疯疯癫癫不按常理出牌?”   甘恬正在刷微博,一听这话吓得手一颤,是,但她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说。   见她沉默不语,周方予也没再为难她。   不知等了多久,登机广播才响起:“由本站前往悉尼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Z301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3号登机口上11号飞机。祝您旅途愉快。”   周方予拎着行李箱,说:“要是飞机失事了,也算是命吧。”   她一笑:“您相信‘命’吗?”   周方予说:“我信。”   两人一同跟随着人群涌向登机口,她恍恍惚惚想起《倾城之恋》中的一段话,“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之于浩瀚无垠的宇宙,人类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渺小。爱怨憎嗔痴,不过是庸人自扰之。即便飞机失事,她死了,也只是化作尘世间的一抹灰。不会对这颗星球产生一分一毫的影响,它仍是昼夜不间断地公转自转。心下戚戚,人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像她这样胸无大志浑浑噩噩地混日子,美其名曰“活在当下”?   回过神,甘恬已坐上了飞机。她瞟了眼邻座熟睡的周方予,自嘲地笑了笑,她真是舒坦日子过多了,闲来无事就无病□□。   戴上眼罩,头一歪,甘恬也进入了梦乡。   抵达悉尼时,时间临近清晨。两人睡了一程,毫无倦意,反倒都饿得慌。经济舱的伙食难以下咽,在旅馆附近的华人餐馆大快朵颐一顿后,周方予舔舔嘴,擦完手,接受了一高鼻深目的白人搭讪,两人不知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甘恬自恃英语不错,却因实际运用的机会较少,再加上当地人口音的缘故,勉强维持交流。   地段不熟,甘恬宛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逛。悉尼的天气较之岱城要温和许多,暖呼呼的日光打在皮肤上,甘恬整个人几乎都要融化了,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在腿酸脚软之前,她钻进了一家图书馆,翻到一本辛波丝卡的诗集《存活的理由》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一连几天,两人俱是分头行动。互不干涉互不过问,唯有在午夜时分,忘了戴钥匙的周方予不顾扰民的可能,用中文大声喊甘恬开门。   又一天晚上,被打搅了好梦的甘恬怒不敢言生着闷气前去开门。   周方予一进来便说:“我们明天就回去吧。”   虽然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但实际上她根本就没有话语权吧。甘恬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室。   “那我打电话订机票了。”周方予注视着甘恬的背影说。   “嗯。”   于是,悉尼之旅的第六天,公费度假终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养了一只猫,可家里没有鱼塘23333   ☆、1%   两人无所事事地等在悉尼机场的登机口,周方予订的是头等舱,由于她看错了机票时间,此时等在候机厅的人并不多。周方予嗑着瓜子端详着三三两两戴着墨镜的乘客,讥笑了声,又转头打量甘恬。   她一把抢过甘恬的手机,挖苦道:“别人是‘烟瘾’、‘酒瘾’、‘毒瘾’,你倒好,独辟蹊径对微博上了瘾。”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甘恬揉了揉疲惫不堪的双眼。   一提起这个,周方予便眉毛一皱,她用鲜红的指甲在机票上刮了一刮,说:“我们干脆去哪儿玩会儿吧。”   “时间来得及吗?”   “这不是还有两小时吗,况且来不及又怎么样,他们敢不让我上飞机?”   “那走吧。”   周方予虽习惯性地将话说得如此嚣张,但甘恬明白,她的上司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一吹就倒,顶多只敢去免税店打发时间。   迎面走来一群身着制服的机组人员,为首的男人戴着巨大的墨镜,白衣黑裤,与普通衬衫的区别在于肩膀上用金色的线镶着四道杠。目光从额角一路蜿蜒至下巴,男人侧脸的线条犹如陡峭的山峰。   甘恬斜眼看着男人,心想,真眼熟。   恰逢此时,被她偷看的人像是听见了她心中所言,止住脚步对后方肩上三道杠的板寸男耳语一句,脚下的步伐一弯,停在了她们面前。   “周方予?”顾君齐摘下墨镜,他似笑非笑道,“你又背着周远宁偷偷跑出来了?”   他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情,本就英俊正统到了极致的五官愈发熠熠生辉。   周方予屈起细长的手指指了指身旁的甘恬:“公事谢谢,谁会带着不相干的人出来玩?”   甘恬不确定他是否看了她一眼,在她的目光接触到他的之前,他已戴上了墨镜。   错觉吧,她想。   “Ana,请代我向Otto问好。”顾君齐正要走人,周方予冷笑着探出右腿拦住他的去路,黑色高跟鞋的鞋跟又细又长,令甘恬想到毒蝎子高高昂起的尾刺。   “说来不巧,我和甘助理回程的航班就是顾大机长驾驶的飞机。”周方予甜甜一笑,声音柔腻得宛如花蜜,“还望顾机长看在与哥哥交情的份上,下飞机后载我一程。”   “我会尽职尽责将周小姐完好无损地送到周总的手上。”被方方正正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顾君齐的唇角却浮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周方予像炸毛的兔子般拉过甘恬的右臂,大声道:“甘恬我们走!”   思绪神游的甘恬被周方予拽着手臂踉踉跄跄向前跌了几步,手机仅剩百分之十的电量,她点开浏览器在引擎中搜索关键词“Ana Otto”。   原来顾君齐说的是一部电影的男女主角——电影名为《极地恋人》。她粗略地翻看,刹那间明白了顾君齐的意思。周远宁是杂志公司所属集团的老总,自从周方予出任新主编起,她在女厕所中听到这个名字的频率直线上升,与之相匹配的词语诸如“有一腿”、“不伦恋”、“韩子鱼”。   前不久,她恰好在公司停车场撞见了举止亲密的周远宁与韩子鱼。甘恬茅塞顿开,明白了周韩二人不合之由。转念一想,原来顾君齐也会开玩笑调侃人。   在机场免税店自费买了双黑色的及踝皮靴,甘恬一面心如刀割地付账,一面瞪着畅快地刷卡的周方予。同人不同命,同命不同价。   回到候机厅不一会儿,催促登机的广播便响了。   甘恬第一次坐头等舱,东摸摸西瞧瞧,体会到了刘姥姥进大观园时的感受。坐在前座的周方予对清新淡雅的空姐颐指气使,一会儿要吃食一会儿要报纸。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甘恬睡了醒,醒来又继续睡,浑身僵硬得像是打了一剂全麻。   在飞机即将到达岱城之前,甘恬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便听到顾君齐在广播,流利地道的英伦腔。   人瘦个高脸帅,附加条件有钱有车,蒋似心会喜欢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下了飞机,还未坐上顾君齐的车,周方予就一脸不情不愿地被周焕以及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请”上了车。   白色的宾利启动前,周方予良心发现般从窗户探出头问甘恬:“助理,你打算怎么回去?”   “我送她。”顾君齐幸灾乐祸地笑了声,“周小姐还是赶紧回去,再晚一点儿后果会很严重吧?代我向周总问好。”   周方予沉着脸缩回车中。   宾利不愧为名车,一瞬间就驶出了停车场。   顾君齐敛去笑容,神色淡淡道:“周方予花了多少钱收买你?”   甘恬心里咯噔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我们真的是为了公事才去悉尼。”   “说来听听。”   “专访一位设计师。”   “采访的稿件呢?”   “……”   顾君齐不依不饶:“怎么,无法圆谎?”   仍是沉默。   “上车吧。”   甘恬松了口气,被他逼问简直是心理生理双重折磨。即便是辣椒水老虎凳,也不如他板着脸用凛凛冷冷的目光扫视她来得难受。   她系好安全带后,顾君齐发动引擎:“你最好少和周方予来往。”   就连命令别人的语气也是这么理所当然,甘恬微恼:“她是我上司,不得不来往。”   “辞职。”   “……辞职我喝西北风?”   “我是为你好。”   甘恬不屑一顾:“真伟大,小区居委会大妈劝不相干的人相亲时,说的也是这句话吧。”   顾君齐望了望前方的路况,忙里偷闲偏头看她一眼:“喜欢自己哥哥的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好近。   甘恬感受到耳根异常的热度,她挪了挪身子,低下头掩饰逐渐发烫涨红的脸:“你在说程安安小姐?”   “周方予。”   想到那虽够不上完美但也算惬意的公费旅行,甘恬忍不住辩驳道:“她的能力强,有创意,不怕辛苦劳累,与大家一起加班,为了新企划可以几天不睡。虽然脾气时好时坏,人也随性肆意了点,但作为上司来说,已经足够了。”   视线前方的信号灯跳到红灯,顾君齐似乎笑了一声,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   “你知道肖可琪吗?”他问。   “知道。”前一段时间闹出了性骚扰某位企业家的丑闻的清纯派女星。   汽车再次启动,顾君齐沉声说:“周方予除了杀人越货她什么事没干过?高中时纠集全班女生揍周远宁的小女友,动辄打架骂娘甩脸色,不高兴就离家出走。一周前,她在周家打了一位韩姓小姐一耳光。第二天就和你一起去了悉尼,公事?畏罪潜逃吧。”   “而肖可琪不过是跟踪了宁双牧个把月,偷拍了几张照片就被他那帮朋友送进了女监。周远宁摊上周方予这个疯婆子几近二十年,忍了又忍,堪称‘勾践第二’。比之肖可琪,我觉得周方予更该送进监狱调-教,免得影响治安拉低国民素质。”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甘恬听得如痴如醉,“八卦论坛需要你爆料。”   顾君齐眉一挑,腾出右手揪住甘恬的脸,用力地扯了扯:“你有用耳朵听人说话吗?”   感受到他指尖的凉度,热血涌上脑袋,“啪嗒”一声,脑中的弦断了。耳边响起近乎轰鸣的鼓声,甘恬一怔,才发觉这怦怦响声的源头是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她猛地挥开近在咫尺的手掌。   顾君齐也意识到他的举动越界了,赧然地收回手,一句“抱歉”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索性闭口不语。   一路无言。   到了家时,甘恬才想起喵喵那档子事。   趁天色未晚,甘恬匆匆赶去乔医生的宠物医院。她也顾不上是否风尘仆仆,脸上的妆有没有花掉。   乔医生正在喂一只双眼碧莹莹的波斯猫,甘恬轻轻敲了下玻璃门。乔言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甘小姐?”   他说了句“稍等”,走进里间抱出喵喵,温和地一笑:“物归原主。”   甘恬诚恳地说:“谢谢。”   “不碍事。”   话题绕到了死结,甘恬也没有再继续聊天的想法,点点头便抱着喵喵走出医院。   她摸着喵喵的肚皮说:“一周不见,你就肥了一圈。”   “喵。”喵喵中气十足地叫唤。   回到小区,将喵喵送到顾君齐家时,两人之间仍然没有交流。   躺在床上用手机剩余的百分之一的电量刷了会儿微博,手机屏幕暗了下去。甘恬对着自动关机的手机发呆,他这种连表妹的安危都懒得管的人,为什么会告诉她周方予的事呢。   难不成,他……甘恬的脸一片绯色,思维不受控制地发散,她猛地闭上眼,抬手关掉床头灯。   第二天,直到上班时间的死线,周方予也没来。   甘恬按照周焕的吩咐审阅已排版的稿件,半晌午,被顾君齐三申五令禁止来往的危险份子像一缕孤魂般款款飘上十六楼。   她连办公室的门都没打开,坐在距离甘恬一米的软皮沙发上抓起一本样刊看了会儿,又从提包中掏出平板将屏幕戳得直响。   甘恬将审完的稿件交给她时,无意间瞥见平板屏幕上搜索的关键字——“模特摔跤”。   “……”甘恬安静地回到办公桌前。   周方予抽出一叠文件边看边问:“你认识顾君齐?”   甘恬如实回答:“邻居。”   “关系很好?”   “一般。”   “你喜欢他?”   “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喜欢的类型’就跟烟盒上的‘吸烟有害健康’一样是用来立牌坊的。”周方予捏着嗓子娇嗔道,“‘我才不喜欢他’‘全世界我最讨厌他了’……有言论说,在男人眼中女人偶尔作一下没关系,男人会当作情趣消受,但没见过哪个受虐狂喜欢口是心非的女人。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心里清楚。”   想到顾君齐千年一遇的长篇大论,甘恬转移话题问:“主编,您和周总是亲生兄妹吗?”   周方予两眼一翻,用眼白看人:“你觉得可能吗?”说完,好似戏剧中的角色一抹脸,就换上了笑容,“顾君齐那嘴碎的男人跟你说了什么?”   甘恬避重就轻答道:“说了些往事。”   “是吗,”周方予咧嘴一笑,“那我也回报你一些顾君齐的往事好了,他一定会很感激我。”   拿起最开始看的样刊,周方予翻到“男色”栏目,指着本期专访的主角问:“听说过陆江引的大名吗?”   甘恬点头,是位亲和又绅士的男人,一双桃花眼总是蕴着笑意。上次他来摄影棚配合专访时,甘恬躲在一群春心荡漾男女皆有的同事中很是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因为真人帅得让人挪不开脚步。   “顾君齐自小和周远宁玩得好,而陆江引也有跟自己交情深的兄弟。两方井水不犯河水,奈何在顾君齐十三岁那年,意外地与陆江引打了一架——具体原因周远宁没告诉我——打架也没什么,问题是顾君齐打输了,而陆江引身上本来就有伤。也就是说,顾君齐在身强体壮的情况下输给了负伤的同龄人,而这个人还是他最看不惯的小白脸陆江引。”   甘恬捂嘴笑道:“结局呢?”   周方予摇头晃脑地说:“旁观的周远宁和胜者陆江引又都是大嘴巴的男人,‘顾君齐输给了陆江引’便钉上了耻辱柱。顾君齐心高气傲第二天又和陆江引打了一架,当然这次他赢了——唉,我也搞不清我是在夸顾君齐还是在贬低他,我明明是想告诉你顾君齐的糗事的。”   她吃吃地笑:“好故事。”又像是想起什么,“周远——周总不是顾君齐的朋友吗,怎么会到处张扬朋友输掉的事?”   一听到兄长的名字,周方予的脸色迅速降温,她咬牙切齿道:“周远宁那个贱人也只能跟同样贱的顾君齐臭味相投狼狈为奸了。从小到大,顾君齐都快拽到银河系去了,以长得帅自矜,拒绝女人的理由一天比一天羞辱人,什么‘你丑’、‘我讨厌穿加大号校服的女人’、‘你挡住阳光了’、‘化妆可以,不要让我看出来’……你说那些被他拒绝的女人怎么没有轮番上阵往他脸上扔石子?”   甘恬调笑道:“您可以去八卦论坛开贴了。”   周方予将手中的书一扔,愤愤地说:“我也想啊,岱城哪个公子哥的风流逸事我不知道?面上瞧着人模狗样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实际呢?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连端着架子扮冰清玉洁的顾君齐,什么下三路的话说不出来?初中时,他和周远宁那色胚看的碟现在还放在周家三楼的书房里。”   她越说越激动,抡起厚重的杂志拼命地拍打玻璃茶几:“但你觉得我发出来有人信吗?发出来她们一定会说,‘就算他做了这些事我还是爱他,不是因为脸而是因为他这个人’,爱个屁!就跟又丑又肥有家室的老男人包养的情妇一样,明明爱着金主口袋中的钱,却硬要说‘我爱的不是他的钱,是他的人!不管他多丑多老我都爱他!’——鬼都不信!”   甘恬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发表完一通演讲后,周方予端起水杯喝了几口,忽然冷笑道:“下一期《花间集》专访的成功男士就敲定顾大机长了。”   甘恬瞪圆了眼:“他会同意吗?”   周方予庄重地一笑:“所以这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君齐与咆哮愤青姐周方予自小不对盘,对双方评价有故意抹黑之处。此文关键标签:#关于我身边的兄控们#      ☆、1/12   迫于周方予的淫-威下,甘恬硬着头皮按响了邻居的家门。   她想不出更好的借口,只能直白地问:“顾先生,你能答应《花间集》的专访吗?”   “再见。”顾君齐眼睛眨也不眨地将门关上。   顾君齐蹲下身逗了会儿猫,喵喵懒洋洋地躺在他的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叫唤。门外的人仍在叫他的名字,含糊的声音与清脆的铃声交织成曲。   他出神地盯着游戏显示器,屏幕上的字体投射在模糊了焦距的瞳孔中,双目所见皆是五彩缤纷的色块。   顾君齐双手握拳,皱着眉前去开门。   门外的人拍门的手一下子失了重心砸在他的小臂上,软绵绵的,仿佛是棉花弹在了身上。   “周方予没告诉你,我已经拒绝她了吗?”   甘恬谄媚地笑:“所以她又派我来了。”   “理由。”他双手抱胸,低头俯视她,“给我个答应访谈的理由。”   她转了转滴溜溜的眼珠,笑着恭维道:“因为你是杰出的人才,国家的栋梁,十分符合《花间集》专访的——”   “笑得太难看。”顾君齐猝然打断她,黑湛湛的眼没有错过她僵在嘴角的笑意以及时青时白的脸,心情陡然好转了几分。   甘恬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她再接再厉地说:“就凭我送程安安回家。”   眼前的男人薄唇边漾着的笑容一如眸光清冷:“我没求你送她。”   “……我帮你养喵喵。”   “我付了工资。”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低声央求道:“顾先生,请你答应专访。你不答应我,我一定会被主编开除的。”   他油盐不进:“那样正好,远离中枢神经紊乱的周方予。”   算了,甘恬黔驴技穷,默然地转身,俨然打了败仗的小兵似的灰溜溜地往堡垒走去。   “这就放弃了?”低沉的男声尾音带着一丝不悦。   甘恬身子一顿,随即轻手轻脚地进了家。   在同城论坛的八卦版块搜索关键词“顾君齐”,相关的帖子寥寥可数,基本都是些杜撰的边角料。就连他所属的航天公司也猜错了,而打探隐私得到的回复一概是“删前留名”。只是“顾君齐”三个字前定会出现“好帅”、“超帅”之类花痴的词汇。   她想起周远宁,心想,他既然认识大老板,想必家境也很好。她点开搜索引擎,又输入“国际机长工资”,中文搜完后,又用英文搜了一遍。她对应各个航空公司,在最低年薪与最高年薪折中取了个数——保守估计,她的年薪是顾君齐的月薪。   她心中郁气更甚,想到即将不保的饭碗,甘恬狠狠咬了一口苹果。她的“四倍月薪”年终奖还没到手,就要先一步没了工作。   电脑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两声,甘恬拿起看了眼,是周方予的来电。   她将手中的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抽出两张纸巾擦完手后,接通了电话。   “战况如何?”那边隐约传来潺潺的水流声。   甘恬索性坦白道:“顾君齐不同意。”   “我就知道,你看着办吧。”上司撂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便掐断了通话。   甘恬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将视线调到电脑屏幕上。对着幽蓝的屏幕发了一会儿呆,她合上电脑,走到客厅打开电视。   电视正转播着一部电影,票房名声兼收的好莱坞爱情片。这部影片上映时,她在电影院中看过,男主深深爱着女主,而女主角因为一些乏善可陈的事情嫁给了别人。多年后再度重逢,女主是男主心中的白月光,男主角却不是女主角心口的朱砂痣。   当时身边恰好坐着一位女学生,穿着蓝白色的校服,青春洋溢清纯可人,只是进场时眼圈就红红的。女生一边痛骂女主角,一边心疼男主角。而甘恬却全然没有被电影触动,甚至有些无聊地看完整部电影。   银幕中的人爱得再无法自拔,恨得再情真意切,也不过是一场虚无的美梦——彼时的她是如此的,自以为是的理性,邻座的年轻女孩像是自我代入了男主角一般,一个劲儿地说“瞎了眼”、“不值得”。看着男主英俊却沟壑纵横的沧桑的脸,甘恬唯一的感触是,岁月不饶人。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静静地重温了一遍。她一肚子气无处发泄,一边骂一边看,直到电影画上不圆满的句号。   甘恬睃了眼时间,她搓搓手,决定去吃火锅。天无绝人之路,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她穿上一件烟粉色大衣,将貂色围巾绕着脖子围了几圈,甘恬武装完毕决定出发。   打开门,便见顾君齐举在半空中的手。   她平静地看着他:“顾先生,您找我?”   “你哭了?”顾君齐似乎有点慌,冷冽的眉眼仿佛消融了,“因为我没有答应专访?”   “我没哭——”甘恬诧异地从提包中翻出化妆镜,双眼红得跟核桃似的,可她完全没有察觉。   顾君齐只当她死鸭子嘴硬,蹙着眉说:“我答应你就是了。”   手中的镜子笔直地砸在了门槛上,甘恬激动得想要抓住他的手,又被理智制止。她很早就听说过眼泪是女人的武器之一,在社会这个大染缸中洗练几年,让她早就明白向人示弱只会惹来十倍的嘲笑,却不想,还有人吃这一套。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揪住围巾的一角问:“您吃饭了吗?我们去火锅店里细谈吧。”   “你等我一下。”   顾君齐进屋拿了一件黑色风衣,他侧了侧下巴,对愣在原地的甘恬说:“走吧。”   火锅店的人并不多,一进门,一股鲜辣腥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两人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点完菜后,甘恬惯性地掏出口袋中的手机。   顾君齐拿起水杯喝了口,笔直的脊背抵着椅背往后倾,时不时会有洗发水的香味夹杂着食物的香气飘来。她低着头只顾玩手机,未施粉黛的脸上透着薄薄的不自然的潮红,秀气的平眉被齐齐整整的刘海半遮半掩,视线再往下,浓密可数的睫毛随着眨眼的频率微微颤动。   他在心中粗略地数了数,半分钟内她眨了五次眼。顾君齐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垂眼盯着面前的水杯。   他们之间的气氛比拼桌的陌生人还要僵,前座是三个女生,在大声且旁若无人地聊着偶像剧;邻座坐着四位青年男子,用本地方言抱怨着日益增长的房价。   周围尽是卷起袖子往嘴中灌啤酒的豪爽之人,与同伴的感情如锅底下熊熊燃烧的火一样热切深厚,唯有他们格格不入。   直到服务员送来菜,甘恬才放下手机。她悄然松了口气,接完周方予的电话,手机便停机了,这家火锅店虽然有招牌,却没有WiFi。她一时大脑发热邀请顾君齐来火锅店,本以为他会拒绝,谁知他竟答应了。然而,以顾君齐的性格,她若是同他搭话,他也不见得会理,又不能傻坐着相望无言,只好作出玩手机的假象以掩饰尴尬的氛围。   顾君齐望了眼漂浮着鲜红油花的火锅,没有动筷子。   他呷了一口茶,问:“专访需要照片吗?”   甘恬一边咽下嘴中的蔬菜一边点头。   “我后天有航班,但明天是周六。”   她立即明白他所顾虑的事,摇摇头道:“没关系,明天可以拍的。主编说了,只要你答应专访,即便你想凌晨三点去摄影棚,也有人守在那儿。”   顾君齐从风衣口袋中掏出手机,屈起颀长的食指,像弹硬币般将手机推了出去,黑色的手机顺着光洁的桌面滑向对方,一路畅通无阻。   “留个号码。”   甘恬正小口喝着白水,闻言睫毛倏然一颤。她拿起手机,担心他多疑认为她会借机偷看他的隐私,甘恬拇指飞快地点击屏幕,输入完号码后,她立即将手机还给了他。   交接手机的时候,他的食指不经意地划过她的手掌,有点凉。甘恬想起一个说法,说是女子的平均体温高于男子约0.3摄氏度。紧接着,又想起另一个关于温度的理论,“凡是男女第一次见面,如果体温维持在38.6摄氏度的话,一见钟情的几率会高达八成”。   一见钟情,她的脸忽然有些燥。为了思维不再发散,她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大口吃菜。   拇指滑开锁屏,顾君齐斜了眼通讯表中的新增联系人“甘恬”,一边敲击着屏幕更改备注,一边问:“能否打过去确认一下号码的真实性?”   “不行!”她猛然拔高音量,所幸她的声音在人声鼎沸的火锅店中微不可闻,像跌进了波涛汹涌的河流中的草履虫,掀不起一星点水花。   顾君齐歪着脑袋,似乎很困惑:“为什么?”   “因为——咳咳……”一不留神,生辣的花椒就随着空气流入气管,鼻腔中弥漫着辛辣的热气,甘恬捂住嘴狠狠咳了几声。   顾君齐见状,握住水壶的握柄往她早已见底的玻璃杯中倒了些白水。食指贴了下杯壁,温度应该刚好,他伸直长臂,八分满的水杯便到了她的手上。   甘恬一连喝了几口,放下水杯,哑着嗓子说:“谢谢。”   他用低沉独特的鼻音“嗯”了声。   也许是日光灯的作用,也许是因为她呛出了眼泪,所以看人朦朦胧胧的,也许是二者共同的原因,甘恬恍惚觉得此刻的他的轮廓晕染着一层近乎温柔的暖意。   顾君齐固执地又问一遍:“为什么?”   话题回到原点,在这被咳嗽声打岔的几分钟里,甘恬没有想出好的措辞。   她不自然地别开眼:“总不至于我会给假的号码你吧。”   他面露不耐地命令:“把手机给我。”   她的声音犹如蚊蚋嗡鸣,低到顾君齐只能看见她一张一合的嘴在说不行。   顾君齐脸一沉,语气也像被不悦的心情传染了似的,越发冷冽:“我不想问第三遍。”   甘恬咬咬牙,红着脸说实话:“因为手机停机了,打不通。”   他怔了一怔,脸部仍保持着不大愉悦的表情,态度却软了几分:“那你刚才——”只问了一半,便兀自打住,顾君齐鼻翼微微翕动,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笑完他又问:“为什么?”   不知道他误解了什么,甘恬闷声说:“我拒绝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在微博看到国航招聘波音777机长,年薪百万起步,飞国外翻倍……查了下,据说国航的工资还是三大航中最低的……   ☆、25&29   火锅自然吃不下去,甘恬在顾君齐掏出钱包之前先付了账。   这排外的举动令顾君齐十分不满,他把双手□□大衣口袋中,满是不豫地说:“你让我觉得自己是吃女人软饭的小白脸。”   甘恬装模作样地哼了声,上下打量他一遍。日光灯的照射令她看得十分清楚,干净利落的短发,深邃明亮的眼睛,如夜景一般漆黑的大衣,深色西裤,脚上蹬着的也是墨色的皮鞋。   “小白脸是真的,但你有吃一口软饭吗?”想到她像点燃了引子的爆竹一样咳个不停,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吃饭你到底来干嘛?大少爷微服私访视察贫民窟的生活吗?”   顾君齐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专访不想要了?”   她立马熄灭气焰,灰溜溜地说:“对不起。”   两人步行回到小区。   顾君齐看向同自己并肩而走的女人:“专访的问题拟好了吗?”   昏黄的路灯令甘恬莫名有些烦躁,她竭力想看清前方的道路,听他这么问,她撇嘴道:“我又不负责采访你,主编说她会纡尊降贵亲自做你的访谈。”   “是吗。”顾君齐边掏出手机边踱进电梯,“那我给你加点工作。”   甘恬追随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钻进了那方寸之地:“你不会是要走后门吧?”   “你说呢。”   “没有加班费免谈。”   “钻进钱眼了?”   她正要回嘴,他竖起食指压了一下嘴唇,似乎电话打通了,她连忙噤声。   “喂,周远宁吗,我顾君齐。”   那端的人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顾君齐毫无诚意地回了一句“抱歉”。   他望了望身旁的甘恬,女人正盯着电梯光可鉴人的内壁,顾君齐对着手机讥笑道:“谁有空关心周方予睡没睡,把电话给她,不醒就踹醒,反正你也做过更差劲的事。”   甘恬不由得默默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了句,渣男与渣男的对决。   “你的‘好妹妹’要采访我,有些事必须征求金枝玉叶的周大小姐同意。”   “杂志名?忘了。”   话音刚落,肩膀被人戳了戳,顾君齐一转头就见甘恬正对着他做口型。   与电话中好友猜测的杂志名吻合。   “对,《花间集》,采访我的人我要自己挑。”   “周大小姐若是发脾气,我就报出你的名号顶罪。”   “周总从小没少对顾某插刀子吧,行,我挂了。”   顾君齐笑着哼了一声,掐断电话。   掏出钥匙打开公寓的门,顾君齐头也不回地走进玄关:“甘编辑,就地采访吧。”   甘恬愣愣地瞪着他的背影:“现在?可我什么都没准备。”   “那是你的事。”他脱下大衣,解开两手袖口的扣子,“我明天只想拍照,不想接受采访。”   不仅脾气大,架子也大,谁让她只是小小的员工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甘恬无可奈何地妥协:“稍等,我去准备一下。”   她回家找到几本样刊,又找来记事本和记号笔,抱在怀中回到顾君齐的家。   每期采访的题目大同小异,甘恬却无从下手。   顾君齐像是看出她的为难般,闲闲开口道:“你就当作是聊天。”   面对问十句答一句的语言功能障碍者,她哪儿知道该从哪个话题聊起,若是一个不小心惹得他生气或者踩中他的雷区,她又该怎么谢罪?   甘恬在心中嚎叫,她清了清嗓子说:“能先请顾先生自我介绍一下吗?”   他极其配合地开了腔:“顾君齐,即将二十九岁,男,养了一只猫。”不等她说话,顾君齐便一脸鄙夷,“真蠢的对话,像相亲一样的开场白。”   坐在沙发对面的甘恬“诶”了几声,旋开笔帽在本子上记了几笔:“原来你这么老。”   “……”顾君齐竭力忍下掐住她的脸的冲动,他揪了揪喵喵的肚皮,“你贵庚?”   甘恬仰着脑袋想了想,模仿他的语气道:“即将二十五。”   他轻嗤:“也没小我多少。”   “三岁一个代沟。”甘恬哗啦啦地翻着前几期的样刊,问了一个比较正式的话题,“请问在顾先生的眼中,飞行员对于你自己有何种意义?”   顾君齐僵着脸闹别扭般答道:“没意义,工作而已。”   “对岱城的航天事业有何看法?”   “没看法。”   甘恬连连问了几个工作相关的问题,得到的都是简短且无用的回答。   气不过,她抄起手边的印花抱枕扔过去:“你这样让我怎么写通稿?”   他侧身躲过飞来的抱枕,冷哼一声:“你就不能归结为个人特色吗?”   “纳西塞斯都没你自恋。”   “那就中止专访,皆大欢喜。”   “……顾先生,对不起,我错了。”   算了,甘恬凝视着那几个问题,反正购买杂志的消费者中,或许会有一部分人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感到好奇,但更多的人关心的却是私人问题,至于可有可无的问答,大不了她临时发挥一下。   职业部分的问题完毕,该上重头戏。   甘恬觉得自己像是赛场上等待枪响的运动员,她吞了口唾沫,挑了一个普通的问题过渡:“请问顾先生不工作时会做些什么?”   顾君齐略微沉吟,答道:“打游戏,健身,打球,游泳,冲浪,攀岩,养猫……基本就这些,偶尔会被周远宁那个纨绔少爷拉去玩几局国粹。”   国粹,甘恬默默在心中念了一遍,嘴上问道:“国粹是指什么?京剧还是象棋?”   “麻将。”   她静静地看着记事本,划掉了容易拉低印象分的“国粹”与“打游戏”这两项,并总结了一个规律,接受采访的每一位男士都爱户外运动。   她又问:“打什么球?篮球还是高尔夫?”   顾君齐捋顺喵喵的毛发,尤为自负地说:“我什么球都会。”   甘恬故意为难道:“乒乓球呢?”   “会是会,但很少玩。”   “为什么?”   顾君齐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要问你们女人。”   提到篮球,一般都是尖叫声,甘恬会想起穿着校服、前额沁着细密汗水的白净美少年;谈起足球,便是各种球赛转播,屏幕中脸蛋帅气肌肉结实的型男;说起高尔夫,脑中蹦出的字眼是“多金”、“儒雅”和“高贵”;至于乒乓球,她大脑一片空白。   明白过来顾君齐的意思,甘恬扑哧一笑:“原来你也会在女生面前撑面子。”   顾君齐不否认不反驳,平静地说:“我又不喜欢男人,在女人面前耍耍帅争争面子怎么了。”   “可周主编说——”仅仅吐出几个字眼,她便蓦地顿住。   顾君齐嘴角浮现出一缕古怪的笑意:“周方予那个长舌妇说了什么?”   “没有……”甘恬顾左右而言他,“顾先生,继续采访吧。”   喵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顾君齐将趴在自己膝盖上打盹的喵喵放在沙发一角,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甘恬面前。   他歪着头俯视甘恬:“你先告诉我周方予到底说了些什么。”   “说了一些往事而已。”甘恬仍想搪塞过去,余光瞧见顾君齐冷得发亮的双眼,她像法制栏目中悔不当初的犯人一样捂住脸,“我招,我全招。”   顾君齐这才回到原位,他跷着二郎腿,食指在玻璃茶几上敲了两下:“说吧。”   甘恬凭着记忆复述周方予的原话,一边说一边偷觑他的脸色。   当甘恬提到“顾君齐曾与陆江引打过架”那一段时,顾君齐神色如常。反倒是说起“他和周远宁那色胚看的碟”这一句时,顾君齐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他冷笑两声:“这就完了?”   “嗯。”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的话,那么该说的都坦白了。   顾君齐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啜了一口,假意表扬道:“记忆力不错,不愧是名校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   甘恬干瘪瘪地回了句:“谢谢夸奖。”   “不过,若是在旧时代,你成为卖国贼的几率会很高吧。”   果然,这才是顾君齐的本性。   专访接近尾声,甘恬懒得再顾忌他的脾气,回嘴道:“那你就是无恶不作毫无人性的帝国主义军阀。”   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顾君齐揉捏着鼻梁:“继续问吧。”   还有两个问题,甘恬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延迟死期,挑了另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顾先生觉得自己是怎样的人?”   顾君齐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转了转眼珠:“这个问题有点难。”   “……这就是回答吗?”   “我觉得我是一个三观正又富有爱心的好人。”   她抛弃职业素养和所有顾虑,问起朋友的事:“富有爱心的顾先生为什么不接受苦苦追求自己的蒋似心?”   顿了几秒,他答道:“她又丑又吵。”   狂妄自大的男人,甘恬简直想用手中的记事本抽他几耳刮子。   顾君齐若无其事地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视线划过右前方涨红的脸孔,如墨的眼睛紧锁着她的双眼:“我是不知道你怎么会认识蒋似心,但即使是看在喵喵的份上,你也没立场干涉我的私事。”   她紧紧攥住身下的沙发,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难道不懂得尊重人吗?对待追求自己的人总是抱着嘲弄的态度,她们喜欢你也是过错?你一定要刻薄地拒绝别人,心里才舒坦是吧?”   “尊重是相互的吧?”顾君齐坐直身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有些女人的喜欢病态到你无法想象,既然她们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还有尊重的必要?至于蒋似心,是她自己要耗尽我那一丁点耐心。”   “她会缠着你,也是因为她喜欢你。”没想到他会主动解释,她的气势顿时弱了许多,“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温柔的人,但你没必要这么说她……”   他用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手腕支着脑袋:“‘喜欢’真是个好借口,我拒绝她们的追求,会被骂‘绝情’,顺便恶意揣测我的性取向;不给联系方式,就是‘冷血’;给了联系方式,一时来不及回短信或者回复字数少了点——‘不理人’、‘故意吊人胃口’。但我如果不回复,又是‘没礼貌没家教’。”   “如果一个女人喜欢我的时间比较长,我就耽误了她的大好年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嫁到国外住豪宅了,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这种差劲的男人’。真奇怪,明明主动权在她们手上,她们随时都可以喜欢别人嫁给别人。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但一切就都成了我的过错。我无论怎么做都会被骂,那为何不按照我的想法来?”   甘恬咬着嘴唇嗫嚅不出一句话来,她应该说点什么,但她向来不擅长安抚别人,更何况安慰的对象还是琢磨不透的顾君齐。   不等她说话,打开了话匣的顾君齐径自继续:“就我个人的审美而言,蒋似心很难看。她话多聒噪也是客观事实,‘又丑又吵’不会因为委婉的说法就能改变本意。”   “……”先前消失的怒气再一次卷土重来。   “甘编辑,时间很晚了,别发呆,继续专访。”   甘恬用记号笔在上一个问题的右边画上勾,视线下移,她屏住呼吸问:“顾先生目前有女朋友吗?理想型的另一半是怎样的?”   时间的流动仿佛停滞了,空荡荡的客厅静得瘆人,甘恬甚至都能听到喵喵的呼噜声,以及,她紧张的心跳声,但她也不明白紧张的原因。   十几秒钟后,顾君齐隔空望了她一眼:“没有,我喜欢温柔乖巧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借着专访相互了解一下,帅哥也不容易2333   ps.现实生活中乒乓球好像只有年纪很小的男孩子才玩……球类运动那一段的看法,个人主观色彩比较重。   ☆、1800s   “天哪,甘恬你竟然真把顾君齐拿下了?!”周方予滑稽地揉了揉眼睛,“我还没睡醒吧。”   甘恬敷衍地笑了两声。   顾君齐站在她身后,见到气场不合的死对头,冷冰冰地开腔:“周小姐不是没睡醒,是出门没带脑子。”   周方予啧了一声:“贱男。”   顾君齐懒得再搭理她,与摄影师一道进了摄影棚。   站在原地的甘恬注视着他挺拔消瘦的背影,莫名觉得很熟悉,似乎记忆中也曾有谁在她的脑海里镌刻下类似高瘦清冷的背影。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周方予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部,力道有点大,她被痛意拉回现实,甘恬摇了摇头答道:“没什么。”   周方予挤挤眼:“少来,我都看到你对着顾君齐的背影发呆。”   无奈之下,她只能拿蒋似心当挡箭牌:“有个朋友喜欢顾君齐,所以看到他就想起那个朋友了。”   周方予意有所指:“‘我和我的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这种故事也很常见吧。”   想到昨晚她没来由的紧张,甘恬脸色一白,她转移话题问:“周主编应该有很多朋友吧?”   周方予嘴角的笑意淡了些:“严格来说,一个也没有。原因在于周远宁。”   “怎么会?!”甘恬不免有些吃惊。   她将顾君齐对周方予的评价背诵了一遍,一说完,又在心底唾弃自己,双重间谍都不像她一样两边倒。   周方予只堪堪听了一半就气得浑身乱颤,她咬着牙啐道:“顾君齐这贱男人还真是说谎不打草稿,且不说以我的人缘有没有那样的号召力,我高一时周远宁已经大一了,他的女朋友纠集全班女生揍我才对吧?”   大小姐怒气冲冲地去找诋毁自己英名的顾君齐对峙,还没走两步,就见一男人拉开门走了进来。她看清来人后,退回原地,冷冷哼了一声。   虽然没见过来人几次,但甘恬还是认出了周远宁。   身着深蓝色西服的周远宁,双手插在西裤口袋中,腕表的蓝宝石水晶镜面与日光灯相映生辉。他微微偏着头,额前的头发全都梳了上去并用发胶固定,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   周远宁脚下的步伐缓慢,由远至近,甘恬看清了他脸部的轮廓。如果顾君齐的长相是正统的英俊,那么周远宁的眉眼便是令人舒服的干净,清秀却并不显女气。   周方予蹙着眉:“你来干什么?”   周远宁单手撑住方桌,他捡起一张采访稿随意瞟了一眼,说:“我来看看你跟顾君齐是不是在打架。”   “你来早了点。”周方予翻着白眼说。   周远宁勾了勾嘴角,这才拿眼看向房间内的第三人甘恬:“甘助理,是吗?”   他审视的目光使得甘恬的手臂霎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垂眸应声。   “在周方予手下做事很辛苦吧?”   “……”话题的主角就在场,这要她怎么回答。当面诋毁上司或者两边都讨好,无论局面会怎样,都不是她乐于见到的。   见无回应,周远宁索性不再为难不相干的人:“我会吩咐周焕,让财务部给你酌情加薪。”   一听到加薪,甘恬登时心花怒放道:“谢谢周总。”   周远宁笑了笑:“这是甘助理应得的苦劳钱,我妹妹的脾气从小就很坏,希望甘助理别介意。”   甘恬虽然爱钱,但也不傻,大老板看似是在安抚她,实则是在用言语的利剑讥刺周方予。她偷觑着上司的脸,后者置若罔闻,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了约摸半个小时,顾君齐才结束摄影。   周远宁一边把玩着银色打火机,一边笑着说:“感谢顾机长自我牺牲,为《花间集》的销量增砖添瓦。”   甘恬瞟了眼蓄势待发的周方予,犹豫着是否该找个借口离开战场。   “周总客气了,”顾君齐也笑,“专访费给你打个五折,十万,明天打到我卡上。”   “专访费你管周主编要。”   像是上膛的手枪终于发现敌人的身影,周方予霍地站起身,重重地拍打桌面,采访稿随着掌风飘落在地:“顾君齐,我高一时什么时候纠集过全班女生揍周远宁的女朋友?”   听见动静,两位男士同时敛去笑意看向声音的源头。顾君齐斜了一眼质问自己的人,又将疑惑的目光调向单人沙发上的甘恬。   甘恬心虚地移开眼。   顾君齐向前走了两步,说:“高一?我什么时候说高一了?我说的是你高三时的事。确切来说,她不算周远宁的女朋友,而是你的好朋友。她对你哥哥投怀送抱,你气不过用钱买通一群小太妹群殴她,这事是我胡编乱造?”   “她”指的是谁,局外人甘恬自然不知晓。余光里,周方予的脸青白一片。   她听到周方予隐约有些哽咽地说:“坏事干得太多,太古早的事都想不起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一说完,周方予便拎着提包疾步走出会客厅。   “我就知道会这样。”撂下一句话,周远宁三两步跟上前去。   顾君齐唯恐天下不乱地冲着好友的背影喊:“周总,别忘了打钱。”   回头便看见甘恬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捡起采访稿,顾君齐低声道:“我送你回家。”   甘恬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稿纸装进公文包里,与他一起走出房间。   回家的车程很堵,每一次都碰巧遇上红灯,停停走走,几分钟的路程硬是开了两倍的时间。   顾君齐一面踩刹车,一面淡声说:“我之前是怎么说的,周方予能承认她做过这件事还真不容易。”   她扭着头,车窗外是一排掉光了叶子的老树,只剩下干瘪光溜的枝干,有三两个工人正在往树干上绑稻草。   虽然刚才甘恬看得不大真切,但也瞧见了周方予眼中的自责之意。她不敢说有多了解私底下的周小姐,相处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可以肯定如果真是周方予授意那些女人做那种愚蠢野蛮的事,她的上司绝对不会露出这种表情。   “这件事应该有误会。”她说。   顾君齐将车开进小区,他问:“何以见得?”   他问得文绉绉的,甘恬回了一句大白话:“从她的表情看出来的。”   顾君齐像是听到了笑话般,语气也带上了三分奚落:“表情?什么表情?唯一的遮羞布被揭开,不堪的往事被重提,她的表情不是羞愤又恼火吗。”   甘恬心底腾地生出一股怒气,想到昨晚他说的那一番话,除了讽刺别人,他也就是在为自己开脱时愿意多费点口舌吧。   “即使她做过这种事,原因又只在周方予一个人的身上吗?”   仿佛失控的列车在轨道上撞击出的刺耳噪杂的声响,她口不择言道:“周总既然知道向自己投怀送抱的女人是妹妹的朋友,为什么不拒绝?你们男人享受完了,裤腰带一提,转身就把责任全都推到女人的头上?占了便宜还要扮委屈?难不成还是那位女生强了周总不成?”   车子稳稳停住。   顾君齐冷声说:“你统共认识周方予才多久,她不过是稍稍收敛了点,就把你骗过去了?”   “你对她有偏见,言语间的可信度要降低很多。我虽然看人的眼光不够毒辣,但也不会因为你先入为主的评价而用有色眼镜看待她。仅从我认识的周方予来说,她若是真做了某件事,不会不承认,承认也不会一脸愧疚。”   “你还真以为你了解她?她做过的事需要我一件件说给你听吗?”   甘恬冷冷地笑了两声,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目光:“不用,我有眼睛,我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大学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至今四年多,在茶水间和女厕所听过的关于周总的风花雪月可以写成十篇杂志通稿。”   “而顾先生您,你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难道就没想过反醒一下自身?你总挨骂难道不是性格太恶劣造成的?周方予一味地随心所欲,你不也一样?”   甘恬竹筒倒豆子般将心中所想全都说了出来。   车内寂静了几秒钟,沉默令她没来由地后怕,脊背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说完了?”顾君齐的声音空而远。   她抿着嘴不作声。   “说完了就下车。”   甘恬沉默地下车,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住宅区。电梯即将关上时,刚好有位中年女子走进来,电梯内的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   女士似乎刚跳完舞回来,上着粉色毛衣,下着黑色保暖裤,大红色的薄棉袄垂挂在手上,嘴中哼着欢快的曲调,女人的左手提着银白色的小音响,玫红色的手绢从背在右肩的黑色吉他包中露出一角。   理智逐渐回归大脑,甘恬也不想明白方才她为什么会如此生气。思来想去,只能解释成替周方予和蒋似心感到不值。   中年女子似乎觉察到流动在这立锥之地的异常的气氛,眼珠子在二人之间溜来溜去。他们都是深居简出的人,与邻里之间全无交流。现下见女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和他,甘恬生怕前卫的领舞女士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   她先发制人道:“阿姨,刚跳舞回来?”   提到心头好,女人果然不再死死盯着他们。对着甘恬抱怨了一通自家女儿有多不理解自己的爱好,丈夫每天把她当佣人使唤,同队跳舞的老友记忆力有多么差。中年妇女的肺活量很高,一句接一句说个没完,前后话题转换的时间不到一秒钟。   她不停开合的嘴令顾君齐想起《植物大战僵尸》中的豌豆射手,甘恬便是那毫无还击之力、一根筋向前走的笨蛋僵尸。   她的脸上明显地浮现出手足无措的窘迫,真可怜,他想。   直到电梯抵达十层时,女士才不舍地同甘恬道别。   气氛又变得浓稠起来,像倒入了墨汁的水池。   甘恬得到大赦般稍稍舒了一口气,还有两层,她忍住不去看这片逼仄的空间中的另一个人。   电梯的提示音响起时,顾君齐刚好开了口:“你怎么看周远宁与我无关,但周远宁和那个女人唯一一次共处一室时,我恰好在场。”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甘恬怔怔地看向他。   顾君齐一边快步走出电梯,一边说:“也许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不过周方予可是受不了一点委屈的人,我不相信她能忍着不说。”   她咬着嘴唇,嘴巴突然不中用了,她哼唧了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内心宛若开启前摇动了瓶身的碳酸饮料,咕噜咕噜冒着泡,酿成一股酸腐的气息直涌上喉咙。   为什么要解释,为什么要退让,为什么要在大吵后又若无其事地和她说话。这样反倒显得她无理取闹没事找事。   “真狡猾。”她终于憋出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4×2   与喧闹繁华的市区相隔约二十千米的距离,便是岱城的老城区。破旧衰败的居民楼摇摇欲坠,低矮建筑的上空像是终日被灰濛濛的雾霾笼罩着,渗不进一丝日光。   每往巷子里踏进一步,甘恬的心就跟着下沉一分。   她拢了拢额前的刘海,天气愈发寒冷,一阵阴风刮过,脸皮几乎要剥落了一般,生疼生疼。远远就看见两个女人像两人三足似的同手同脚紧挨在一块儿,走近了,才看清她们正吃力地提着一桶水。   较为年老的穿着灰色马甲,瞧见一身职业装的甘恬,干裂的嘴角歪了歪,露出一个模棱两可的表情。像是在笑,又似是被风吹得脸部肌肉一颤。   “这不是老甘家的闺女吗,今儿个怎么舍得回来了。”女人的声音苍哑得紧。   甘恬应了一声,绕过她们就往楼梯道走。没走几步,几句咕咕哝哝的话随着呼啸的风飘进她的耳朵。   “有文化就是了不起啊,囡囡看见没,好声好气凑到跟前和她说话,人家梗着脖子不理你。你争气点念书,我面上也好看……”   “再有文化不也和我这不识大字的寡妇一样,挤在又小又破的老房子里……”   她的脚步一停,唇角上扬笑了声,夹枪带棒的话远比市井粗话更让人郁结。转过身,二人已提着水桶颤巍巍地走远了。甘恬在风中站了会儿,才抬脚走进楼梯口。   住宅楼一共七层,自家在四楼。   接近晚饭时间,每一层楼梯道的食物香气都不同,这一闹,甘恬肚子也饿了,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到达四楼,生了锈的铁门半掩着,甘恬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即将步入客厅时,一不小心把横在玄关的鞋架绊倒了。   还未拾起一只鞋子,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嘹亮的女声在客厅响起。   “谁?!”   甘恬回头就看见孔淑华一手握着沾有零星血迹的菜刀,一手叉腰,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她。   她胡乱地揉了揉吐着舌头在脚边打转的萨摩耶的脑袋,颇感无奈地喊:“妈。”   孔淑华有些不甘心地“嘁”了一声,沾满油渍的右手在围裙上抹了把,说:“我当是哪个贼胆包天的人偷偷跑进来,原来是你这个死丫头。还没过年呢,回来干嘛?”   她略显局促地说:“找点东西。”   孔淑华上下打量着她的黑色制服,嘟囔道:“这么点布料,也不怕冷。”顿了顿,又扬声问,“你明天上班?”   “嗯。”   “那吃完饭再走。”   “嗯!”她求之不得。   眼看母亲进了厨房,甘恬又蹲下身抱着暖融融的大型犬惬意地叫道:“大白。”   仿佛是在回应她,大白一连汪了几声,粗重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鼻子一时痒痒的,她捂住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母亲的声音登时从厨房传来:“看吧,叫你多穿点,你偏不听!非得感冒了才知道后悔,我说多了你又嫌我啰嗦。你这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让我省心。”   她若再不出声制止母亲的高谈阔论,话题的重点很可能会从“衣服穿得太少”说到“大学专业不好”,再引申到“工作工资不高”。   “我也想多穿点,但公司要求形象统一,我也没办法。”   隔得老远都能听到母亲说:“你们公司福利差,要求倒还不少。”   甘恬不再多言,悄无声息地走进她的房间。   桌椅地板一尘不染,看得出母亲平时打扫得很勤快。上一次中秋节带回来的《蒙马特遗书》此时正极不协调地横陈在书柜中,打开书柜甘恬拿出书放在了床上。   她俯下身从最底端两本厚重的字典之间摸索到钥匙,回到单人床边,对准床头柜的锁眼,拧开了柜子。   风景明信片,装帧精致的日记本,食指高的满满一瓶的五角星,一封未能送出去的情书和一张照片。   前几日甘恬抓心挠肝想了很久也没想出顾君齐的背影到底像谁,现下见到这张相片,脑中模糊的影子被清晰的线条代替。   年轻男生的脸是介于成熟与稚嫩之间的爽朗,眉宇间的笑容温柔得如同一汪春水。   甘恬对着照片很是瞧了一会儿,却仍旧想不起男生姓甚名谁。   她拆开泛黄的信封,摊开信纸,目光看向第一行——   “致何蒙舟”。   不完整的记忆库被姓名打上了补丁,甘恬猛然醒悟般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他。”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情书,心笑道,十年前的她如此纯情。   何蒙舟年长她四岁,他念高三时,她才初二。他是单亲,曾搬来附近住过一段时间,没见过世面又恰好喜爱温柔类型的她,便以为自己喜欢上了他。   向同班女生学习如何叠五角星,用华丽的辞藻写下一封情书,照片似乎是她撒娇卖俏死乞白赖从他那里要来的。   她鼓起勇气准备向何蒙舟表白时,他却又一次搬家,随后考到市区的学校,接着出国留学。何蒙舟搬家后的几年,偶尔电话联系过,后来甘恬对他那点弯弯曲曲的心思淡了,他也忙着出国,渐渐断了彼此的消息。   虽然故事的结局如同坐不满的电影院般凄惨悲凉,但其间的过程似乎轰轰烈烈——在甘恬的记忆中,她单方面将“喜欢何蒙舟”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印象中还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但反对理由却不是千篇一律的“杜绝早恋”,而是“家庭”,母亲优先考虑的永远是家庭条件。   何蒙舟也不是傻子,理应知道她的心意却不点破,让她痴傻地为他欢喜为他愁,最蠢的人是她才对。不过都过去了,甘恬边撕掉信件边想,谁没个难以启齿不忍直视的暗恋经历呢。   她将碎纸末扔进垃圾桶,犹豫了几秒钟,又把玻璃瓶中的星星以及明信片一股脑儿丢进了垃圾桶。   刚收拾好,就听到孔淑华在喊她。   “马上就来。”她一面说着,一面随手将何蒙舟的照片夹进书里。   走出卧室,一股酸甜的香气涌入鼻中,甘恬馋得口水都快掉出来了。   “妈,你做了红烧排骨?”   孔淑华正在倒狗粮,瞅见女儿邀功的笑脸,鼻子一哼说:“菜就放在桌上,自己不会看啊。”   “嘿嘿。”甘恬憨憨笑了两声。   她坐下吃了两块排骨,才想起左手边的位置空空无人。   她问:“爸不回来吗?”   “和你二叔叔一起出差去了。”孔淑华瞪了眼哼起歌儿的女儿,“吃饭唱什么歌!一听你爸不回来,你就高兴了?”   甘恬摸了摸鼻子:“有点。”   孔淑华放下手中的狗粮袋,絮絮叨叨了几句,见女儿一声不吭,狠狠地捶了一下她的腰:“狼心狗肺,以前不是你爸的贴心小棉袄吗,还经常跟你爸一起嘲笑我呢,怎么就生疏成这样。”   甘恬放下筷子,她伸长手揉了揉腰,神色晦暗不明。   “说啊,你背着我跟你爸吵架了?”   她无意再在陈年旧事上纠缠,生硬地转移话题:“之前说的搬出去住的事,你们考虑好了吗?”   孔淑华盛了一碗香菇鸡汤递给她:“搬什么搬,前几天听人说老城区马上要改造,我和你爸还等着拆迁赔偿呢。”   “拆迁赔偿……这空头支票从我读高中起说到现在,消息传了那么多次,哪一次改造了?”甘恬用筷子戳了戳炖得酥烂的鸡腿肉,望着碗中厚厚一层的油花,有些下不了口。   “那你说搬到哪儿住?搬过去和你一起住,你一定会嫌弃老太婆我啰嗦又落伍,不小心把你的高科技东西弄坏了,你这白眼狼铁定会把我和你爸赶出来。”   甘恬又气又笑:“我怎么会赶你们,你们要是不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我也可以帮你们单独找房子。”   “租房子住不要钱啊?”   “钱您不用担心,我付。”   “你的钱就不是钱?死孩子,没上班多久,花钱倒大手大脚的。”   甘恬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是钱的问题,这一带治安差,也没有大型的医院——”   “我说了不搬!”孔淑华粗着嗓子打断她,“在这儿住了十几年,哪来那么多毛病。你有这个闲钱不如存进银行里,你现在单身,一个人花钱不知道精打细算,等以后你结婚了才晓得过日子处处需要花钱。”   甘恬拧着眉反驳:“赚钱不用那我整天辛苦工作有什么意义?至于结婚,还早着呢。”   一句“还早着呢”像扔进地雷引爆范围的石子,孔淑华把筷子一撂,上下嘴皮子一碰:“还早?你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说这话脸也不红?”   甘恬神态自若:“要脸红也是您吧,您和爸不也是三十岁才结婚吗。”   “我和你爸那是年代原因,知识青年下乡耽误了,你又是被谁耽误了?”好似失手将音量键扭到最大般,孔淑华的声音刺耳极了,“我告诉你甘恬,过年你不带个男人回来就别想进门!”   “行,我明天就和小区的保安去民政局领证。”   “你这丫头是想气死我吗?!我又没叫你在大马路上随便抓个男人嫁了。”   “是是是,优先考虑家庭条件优的,其次要品性好,爱我胜过爱自己,相貌要端正,学历不能太低。”甘恬接过话茬,“这种堪称完美的男人我上哪找?以我的阶级人脉又要怎么认识有钱男人?去KTV兼职当包厢公主吗?”   “你存心跟我抬杠是吧?男人有钱没钱都爱玩,有钱的至少能让你不为茶米油盐、房贷和孩子的奶粉钱操心。”   “爸和二叔叔去外地出差,你也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就你爸那浑身透着穷酸气的糟老头子,谁看得上?”孔淑华撇嘴道,“你少给我转移话题,你身边没有合适的入选,那我帮你找。”   “……我吃完了。”甘恬立刻放下筷子,母亲的意思够直白,但她完全不想和陌生男人坐在一起,然后花费一上午的时间推销自己。   她拎起椅子上的提包,逃避灾难似的奔出门。孔淑华在身后嚷嚷了几句,她没有听清。   下了楼梯,凛冽的寒风直往领口钻,甘恬着实打了个寒颤,她搓了搓冻僵的双手,站在马路牙子边等车。   昏黄的路灯对照明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她勉强能看清一米内的景色,垂下头,连穿的鞋子也看得不真切。   “死丫头,跑那么快做什么!你妈能吃了你啊!”   不知何时,孔淑华跟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手电筒和一件鹅黄色斗篷。她一边把电筒和衣服递给甘恬,一边说:“这是你大学时买的,外边冷先穿会儿,回家再换,手电筒也拿着,黑灯瞎火的你也看不大清楚。”   甘恬顺从地穿上斗篷。   孔淑华满意地点点头:“门还没关,我先回去了啊,到家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   母亲的背影越来越朦胧,最终融入漆漆的黑夜消失在视野中。甘恬将电筒放进包中,在风中静立了一会儿,出租车没等来,提包里的手机响了。   拿出一看,是一条新短信,发信人是未储存的号码。   ——“test”。   仅仅只有四个字母。   甘恬下意识地在信息栏输入“你是?”,刚想点击发送,又猛地收回手。   这种语气,也只有他了吧。   她删除草稿,重新输入几个字,回复了信息。   ——“顾先生?”   几秒钟后,短信提示音响起。   她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的“反应挺快”四个字,嘴角不自觉地漾出一抹笑。 作者有话要说:  顾君齐勉强算是出场了。   ☆、n<30   “机长,你在干嘛呢?”   顾君齐闻声抬头,是穿着白色浴袍的蒋似心。   手机震动了一下,顾君齐垂下头滑开信息,拇指敲击着屏幕,嘴中说:“谁让你进来了的?”   此次的航线是岱城直飞巴黎,国际航班路途偏远,深夜才抵达巴黎机场,公司安排机组人员在chinagora住下,手边没有PS4,顾君齐无事可做便给甘恬发了条短信。还未收到回复,蒋似心就现身在他的房间内。   倚着门框的蒋似心面露娇羞,娇滴滴地说:“深更半夜你没关门,难道不是在等人进来吗?”   待会儿必须打电话投诉这家酒店的服务,顾君齐想,服务员给顾客送完饭菜居然不随手带上门。   他站起身,走到搔首弄姿的女人面前,俯视着她说:“原来蒋小姐晚上还做这种生意——但是,我记得我叫的是清纯型的女人,不是你这种长相堪比车祸现场的类型,回去告诉妈妈桑,让她换人。”   “顾君齐,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这嘴巴歹毒的男人,拐着弯里里外外把她骂了个遍。   “蒋小姐,我很希望你不再喜欢我。”   蒋似心捂住胸口,喘着粗气道:“顾君齐,你听好了,我要放弃你了!”   顾君齐“啪啪”鼓着掌说:“可喜可贺,蒋小姐终于高抬贵手放过顾某一马。”   “你就这种反应?”蒋似心难以置信,“不是说一个男人即使不喜欢一个女人,但也不希望她移情别恋不爱自己吗?”   “说这种话的男人自身条件是有多差?不过和你挺般配的。”顾君齐连拉带拽把尖叫的女人拖到门外。   四周皆是同事的房间,蒋似心大声嚷道:“无情无义!铁石心肠!对女士一点都不绅士!”   他的眼神像是被冰水浸泡过,冷得令人生畏:“演上瘾了?明天要是传出什么难听的谣言,别怪我不客气。”   “……不烦你了。”她强撑起笑脸,自知惹恼了他,只好自找台阶下,“我去睡了。”   只有关门声回应她。   蒋似心深呼吸忍了忍,还是抑制不住流泪的冲动。她抽抽噎噎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哭着哭着想起第一次向顾君齐表白时的场景。   那时她当上乘务员没多久,而他只是副驾驶。虽然性子像现在一样冷淡,但态度也算谦和。她还记得那天的他穿着深蓝色的休闲服,在公司附近的体育馆刚打完一场篮球。   她前言不搭后语地陈述满腔爱意,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也没有讽刺她。等她说完,他才开口道:“蒋小姐,我无法答应你的请求,请你尽早放弃我,对彼此都好。”   蒋似心用手背擦着泪,如果她真将他的话听进去了,现在也就不会坐在这儿哭了吧——至少不会为了变得寡情无礼的顾君齐流泪。   倘若爱像汽车一样有刹车功能,在他之前,她早就悬崖勒马放弃这类高岭之花的男人,说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真不值得,蒋似心揾着泪想。   回城这天,蒋似心按捺不住堵住了顾君齐的车。   她问:“机长,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比方说相恋多年的女友——”   “说再多我也不会让你上车。”顾君齐不耐烦地打断她。   蒋似心直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没有别的意思。”   顾君齐边打方向盘边说:“你什么意思我没兴趣了解。”   汽车很快同蒋似心拉开距离。   顾君齐例行开车去商场买了些快餐食品,结账时瞟见货架栏上摆放着几本最新一期的《花间集》,他顺手拿起一本一并付账。   岱城属于南方城市,一到冬天就隔三差五地下雨,霉气薰蒸的天气使得居住在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下的人们都郁郁烦闷起来。   另一边的收银台似乎起了争执,顾君齐从满脸尬尴的收银员手中接过袋子,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   一位中年女子死死揪着年轻收银员的头发不放,两片厚嘴唇不断地往外蹦出污秽的字眼。以两个手脚纠缠在一起的女人为圆点,四周围满了神色各异的众人,有“啧”了一声走到另一边结账的,有拿出手机对着二人拍照的,有叫保安的,也有对着二人指指点点并低声与同伴交谈的。   “现在的年轻姑娘都没皮没脸的,为了钱有家室的男人也要贴上去,听说还是个名牌大学勤工俭学的好学生呢!”   离顾君齐最近的一位估摸三十来岁的女人如此说道。   无聊,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回到小区,顾君齐按了几下邻居家的门铃,无人前来开门。他抬手看了眼机械腕表,确认今天是周六他没有记错日期后,慢腾腾地往自家走去。   走进厨房,顾君齐原本想煮一袋面,他揩了下橱柜上的灰尘,心想,还是叫外卖吧。   等待外卖的时间里,他将《花间集》中关于自己的那部分粗略地看完。   ——Q:飞行员对顾先生有何种意义?   ——A:我从小就对航天很感兴趣,背着父母偷偷用零花钱买了许多飞机模型(笑),我一直想成为一名飞行员,并为此而努力着。   ——Q:不工作时会做些什么?   ——A:会做一些户外运动。   ——Q:会和空姐恋爱吗?   ——A:这要看缘分(笑)。   ——Q:喜欢哪种类型的女孩子?   ——A:我喜欢温柔持家的类型,太强势会让我有些为难(笑)。   ……   顾君齐死死盯着被改得面目全非扭曲了本意的专访回答,越看越来气,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甘恬的号码。   一接通,他问:“你在哪儿?”   “在电梯,与你的外卖一起。”   他掐断电话,拿起杂志走到电梯口。等了半分钟,就看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出电梯。顾君齐签好外卖单递给面熟的男生,待外卖员走后,才转身打量身旁的女人。   两周前的直发变成了微卷,齐刘海也薄了许多,额前的几缕头发略微蓬松凌乱,似乎是特意为之。她穿着件黑色塔夫绸大衣,从衣摆下露出一双糯白色细伶伶的腿,视线下滑,这不可多得的美景被黑色皮靴终止。   他对上她的目光:“约会?”   “相亲。”甘恬跺了跺冻得失去知觉的双脚。   相亲需要这么打扮吗,他指了指前额:“头发乱成这样,那男人骑摩托车送你回来的?”   甘恬白了他一眼:“这叫空气刘海。”   “难看。”   “管得宽!”   顾君齐抱着外卖盒拐进岔道口:“把喵喵送到我家来。”   甘恬对着手掌哈气,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等到她换好衣服抱着喵喵走进他的家时,顾君齐已经解决掉了外卖。   “先别走。”他抽出两张纸巾擦拭双手,“我们来谈谈专访的事。”   甘恬一听拔腿就跑,顾君齐眼疾手快地扯住她的衣领。她罩着一件长款白色毛衣,松垮垮的,他没怎么使劲,毛衣却像弹簧似的伸长一大截,底下的风光一览无遗。   他微怔,旋即别开眼,松开了手中的布料:“你解释一下。”   甘恬缩缩脖子,拽文道:“上司有令,被逼无奈,为保饭碗,只能如此。”   顾君齐眯了眯眼:“为了钱你什么都愿意做?”   她一脸不知所谓地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如果喵喵是四十岁有家室的男人,你与家庭伦理节目中的原配恨之入骨的特殊职业没什么差别吧?”   甘恬高声嚷道:“假设完全不成立!况且明明是你强迫我帮你养喵喵。”   顾君齐挠了挠喵喵的下巴:“说起来,你们杂志铺货的位置还真是特别,超市收银台旁边的货架栏一般不都是放安——”   “停!”甘恬尖声大喊,“你为什么总能自然地说出带颜色的话?”   “男人都是这样。”   “好男人都被你代表了。”   “好男人是指谁?你的相亲对象?”   甘恬回想了一下相亲对象的模样,摇摇头说:“不,对于我来说,他的毛病挺多的。”   顾君齐略略扬起下巴:“说来听听。”   “老,小气,爱抖腿,吃饭吧唧嘴,说话喷唾沫星子。”   他挑了挑俊眉:“像我一样‘老’?”   “你真记仇。”她失笑,抱着抱枕在地板上的羊毛毯坐下,“他是真的老,一般我妈告诉我相亲对象的年龄时,都会少说几岁。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有四十三了。”   “你相过很多次亲?”他扫了眼地板,“坐沙发,地上凉。”   她边从地上爬起来,边说:“也没几次,我基本都以‘工作忙没时间’为由推掉了。这次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妈说了,过年之前不解决人生大事就不让我进家门。”   “哪怕年龄太大也无所谓?”   “倒也不是,她觉得以那个男人的条件娶我绰绰有余。”   “什么条件?”他单手插着口袋,起身倒了一杯热水端给她。   甘恬受宠若惊地接过水杯:“谢谢……我妈挑女婿的条件与大众的择偶标准差不多。不能太丑,免得影响下一代的基因;品性要好,不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学历不能太低,要从孩子往后的教育以及夫妻之间的共同语言考虑;最好没有孩子也不曾结过婚,避免一领证就当妈。同龄女性会考虑年龄等等因素,我妈只在乎家庭条件好不好,如果遇上有钱的,她可以无视以上所说的条件。”   顾君齐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说:“要求挺低的。”   “低?!完全不低!这世道想找个本市、单身、不花心、不爱玩、不缺钱、长相及格、学历本科以上、年龄三十以下、没有冗长的感情纠葛史、喜欢我我也喜欢他的男人——很难好吗?”   一口气说完后,甘恬突然一拍手掌,凑上前说:“顾先生,你一定认识很多好男人吧?请介绍一个给我,不需要像你或者周远宁一样优秀,只要符合上述条件——不,他不用喜欢我,只要他帮我应付我妈一晚就行。”   顾君齐望着眼前陡然放大的脸,往后靠了靠,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认识,我身边没有这种好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会有存稿箱替我更新~   ☆、180cm   “甘小姐,谢谢你特意赶过来。”眼前的女子连连道谢。   甘恬怀中抱着一只杏色的泰迪犬,她笑了笑说:“不用谢,刘小姐请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它。”   两小时前,甘恬正缩在被窝里刷微博,一刷新界面,一条新微博映入眼帘。   大意是博主养了一只宠物狗,但她即将被公派出国,家里人不愿意养狗狗,她又不想将狗送到宠物店里,故发上微博希望有好心人收养它。   甘恬看着照片上泰迪犬一双湿漉漉的黑眼珠,想也没想就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一面穿衣服,一面拨通博主留的号码。   约定在附近的大学城碰面,在这之前,甘恬和这位博主线下并没有见过。她们因为一部美剧而互相关注,一开始两人每天都会聊上许久,讨论剧情和基情,后来剧集完结,现实生活又忙碌,便慢慢疏远了。   刘小姐先是止不住地感谢甘恬,接着两人站在梧桐小道下聊起近期看的一部电影,聊完后她又嘱咐了一番狗狗的生活习惯,眼看时间不早了,刘小姐恋恋不舍地揉了揉狗狗的脑袋,方才离去。   甘恬抱着泰迪犬回到小区楼下,迎面撞上外出回来的顾君齐。   “顾先生。”她中规中矩地打招呼。   身着黑色卫衣的男人微微喘着气,他看了眼她怀中的生物,问:“哪来的?”   “一个不怎么联系的老朋友委托我收养。”   顾君齐从她怀里抱过狗狗,与娇小的毛线团大眼瞪小眼:“如果把它和喵喵关在一个房间里,后果会很糟糕吧。”   甘恬一听,被风吹凉的脸立即红了,她啐道:“你思想才糟糕!”   他一脸无辜:“我是指房间会很乱的意思。”   “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你又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想歪的毛病?”   她微恼,快步向前走,好容易拉开两人的距离,他长腿一迈,又回到原点。   他侧头望了望身旁人的脑袋瓜:“它有名字吗?”   “贝贝。”甘恬硬邦邦地回答,“它的原主人取的名字。”   顾君齐张了张口,话还未吐出,来电默认铃声响起。   甘恬停住步伐,从外套荷包里摸出手机,来电人“蒋似心”。余光瞥了男人一眼,她接通电话:“蒋小姐?”   “喂,甘恬吗,我的猫好像生病了,之前听你说你有乔医生的手机号码,能告诉我吗?”   “我马上发给你。”   甘恬手中编辑着短信,口中问:“你还没有答应蒋似心?”   顾君齐哈欠连天,他懒懒地答道:“我对这个名字生理性厌恶,你再提一次扣一百块。”   “看来你完全没有反省。”   “我没义务讨好她,为什么要反省?”   甘恬禁不住想起一句话,“三观不同何以为谋”。   她又想到文质彬彬温柔谦逊的乔言和,眨巴眨巴眼说:“对啊,我可以找乔医生帮我。”   “什么?”他问。   “假扮男友。”   顾君齐徐徐放下逗狗的手,漫不经心地说:“五万,我帮你。”   甘恬轻哼道:“你免费帮我我都不需要。你们这些冰山男的神秘感虽然经久不衰,虽然很合万千少女的胃口,但一点儿也不讨长辈的喜爱好吗?问十句答一句,摆着扑克脸不理人,哦,还有都讨厌肢体接触,明明自己的房间几个月不打扫却还觍着脸自称‘有洁癖’……我要真把你带回家,我妈绝对会拿扫帚把我轰出家门。”   他好脾气地听着,等她说完,他才问:“为什么不找一个真正的男朋友?”   “说得轻巧。”她笑得像是听到了幼童说的大话般,“我活了二十五年都没办成的事,你指望我在一个月内做到?天上掉下来个男朋友?”   “万事皆有可能。”尾音带着无尽的余韵。   她不以为然地笑笑,心想,真是万金油的回答。   与顾君齐兵分两路各回各家,甘恬钻进被窝中睡了一觉。   醒来时,天色已晚。她去宠物店买了些狗粮,又去附近的面馆大吃一顿。趁着四肢发热之际,她顶着寒风走回家。   贝贝虽是雄性,性格却羞答答的,甘恬倒了一盆狗粮,蹲下身放在它面前,它只稍稍尝几口,就跳上沙发,像鸵鸟一样脸埋进毛毯中,撅着屁股对着她。   她笑了几声,由着它去。   她盘腿坐在床上,打算想看一部搞笑的综艺,笔记本的屏幕亮了一下便不再有任何响应。   又是水逆吗——她的第一反应。   她对电子产品完全不懂行,用是会用,但完全不会修。   犹豫了几秒,她披上大衣抱起电脑朝顾君齐家走去。   顾君齐从猫眼里就瞧见她抱在胸前的玩意儿,了然道:“坏了?”   “顾先生,你不仅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聪明绝顶!”甘恬极尽阿谀之能事。   “马屁拍得不到位,”顾君齐淡淡道,“会做饭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说:“把电脑给我,你去厨房。”   甘恬唯唯诺诺地往厨房走去,锅里正煮着速食面,沸水咕嘟咕嘟涌着气泡。她盯着垃圾桶中的包装袋,脑中不由得臆想出一幅情景:一米八多的男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吃泡面。   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怜。   她忽地母性泛滥,心底渗出一丝怜爱之意。   甘恬倾身揭开锅盖,锅中的水汽仿佛得到了解放似的熏蒸了她满脸。她下意识地后退,将面条盛到碗中,端起碗筷回到客厅。   顾君齐得意洋洋地敲了敲茶几:“好了。”   甘恬诚恳地道谢,瞄见沙发上的外星人笔记本后,她问:“你应该很有钱吧,为什么不请个钟点工或者保姆之类的?”   “我不喜欢有陌生人进入我的领地。”   “领地,”她笑着重复,“你是公狗吗,靠撒尿划分领地范围?”   他拉开椅子坐下:“你说话还真是粗俗。”   “顾先生教导有方。”   顾君齐牵起嘴角,不再多言,闷头处理晚餐。   室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轻微响声,甘恬一边重启电脑,一边想,挺好,不吧唧嘴。她掉头看向他,又在心里补充:不抖腿,不驼背,鬓角干净,没有留长指甲。   顾君齐像是天灵盖上也长了双眼,从餐桌中央的纸盒中抽出两张纸,他擦了擦嘴,笑说:“符合你母亲挑女婿的条件吗?”   “不符合——”甘恬脱口而出道,“比如‘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一条就不符合。”   顾君齐唇角的笑意霎时隐没,他指了指笔记本说:“你小脑发育不健全?这么简单的电脑故障也不会?难不成用手机搜索关键字也不知道?”   “看不懂。”这是实话,说明书或者检查步骤什么的对她来说如同天书,把每一个字单独拎出来,她认识,排列组合成完整的句子,她看了就想打瞌睡。   他促狭地扬扬眉:“阿凡达?”   “智商太低总行吧。”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咄咄逼人,“你也不会做饭啊。”   他尤为倨傲地说:“我除了不会做饭,哪一样不拿手?”   她自知理亏,抱起笔记本,还未走两步,天花板上圆盘般的吸顶灯猝然一暗。   甘恬愣了愣,右手本能地伸向空无一物的口袋,出门前忘了带手机。   她摸索着打开电脑,借着电脑屏幕微弱的光亮缓缓向前走。   顾君齐仍痴坐在餐桌前,他瞧见她盲人骑瞎马的模样,心想,不对劲。   他起身向她走去,低沉的嗓音荡漾在漆黑的室内:“你怎么了?”   甘恬抿紧嘴唇不答,刚刚还在讽刺她,现在又和没事人一样假惺惺地问她怎么了,他也拉得下面子。   他拦住她的去路,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轻微夜盲症。”她有点烦躁,本来看得就不大清楚,他还故意挡在前面。   她料想他定会借题发挥嘲笑她,却听到他低声问:“能看清我吗?”   她抬头,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团黑灰色的雾,隐隐绰绰的光里是他朦胧的轮廓。   “有光勉强能看到你的位置,”她合上电脑,待仅有的光明熄灭后,她自嘲地笑了笑,“乌漆墨黑。”   他拿出手机递给她,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味:“拿着,家里没有手电筒,你先站在这儿别动,我去楼下问问怎么回事。”   他的尾音殆尽于黑夜里,一阵脚步声后,她连一团黑影都看不到了。   手机被他的体温灼得很暖和,她的脸有些热,这种联想真恶心。捏在手中的手机像烫手山芋,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咔嚓”一声,门突然开了。   “手给我,我们一起下去。”   是顾君齐。   他怎么会返回?又为什么要她和他一起下去?担心她看不见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怕她偷看他的手机?她不做声,脑子里塞满了问句。   “手给我。”顾君齐耐心地重复。   他的声音好听得宛如低音提琴,她受了蛊惑般抬起手,矜持考虑全都抛之脑后。   他的手不像在火锅店那晚的凉,干燥且热,仿佛有把火在掌心燃烧,一路摧枯拉朽烧至全身,甘恬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他从她的手中接过笔记本放在地上,又拿过手机,期间未曾松开她的手。   电梯无法使用,只能步行下楼。   两人在黑暗中徐徐前进,他仿佛看出了她不大自在,开腔道:“第一次和男人牵手?”   她原本想为自己博得一点面子,又觉得这种行为太幼稚,诚实地回答道:“如果我父亲不算在内的话,是。”   顾君齐声音平平:“荣幸之至。”   油嘴滑舌,甘恬权当他在说反话,刚想呛他几句,又听到他问:“眼睛,天生的?”   “不是,”她眨了眨眼,“大二时才出现晚上看不见的状况,也没有先天性的那么严重,月亮星星还是能看见一些,有光也还好。”   “近视导致的?”   “也不是,医生说了一堆名词,我忘了,但可以肯定不是近视的缘故。”   他们一级一级走下台阶,步子缓慢却一致。   良久,他沉声问:“能治好吗?”   她细声细语地答:“不知道,这种非先天性的不能一概而论,有的人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好转,有的人胡萝卜按吨吃也没用。”   他沉默不语,二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   即将到达一楼时,一道抖动刺眼的白光倏地晃进眼中,甘恬心里一惊,连忙挣脱他的手。   “这不是小顾吗?”来人惊讶道。   顾君齐握了握空荡荡的手,眯眼看向楼梯口处的人,女人的脸他全无印象。   中年女士又说:“原来你有女朋友啊。”   说到这里,顾君齐想起来了,“准花园小区第一媒婆”。他偏头打量甘恬,看她如何应对女人所下的结论。   她没有让他失望,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甘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问:“您知道为什么会断电吗?”   女人豪气地“嗨”了声:“公用变压器坏了,已经打了电话叫人来修,过一会儿就好。”顿了顿,她继续道,“小顾你赶紧和你女朋友上楼歇着吧,天气冷,别把身体冻着了。”   顾君齐不否认不承认,只对甘恬说了句“上去吧”,便丢下她走上一级台阶。   唯一的浮木撇下她自顾自上楼,甘恬慌乱地抓住他的衣角:“等等!”   顾君齐定住身子,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她试探地往上寻找他的臂膀,手指触摸着他结实匀称的手臂,脸一下子烧得滚烫。   甘恬突然庆幸她有眼疾,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鼻翼间萦绕着须后水清凉的气味,她屏着气顺着他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认识一个天生夜盲症的汉子,他说从没在夜晚看清星星……   ☆、19:40   踏进门,顾君齐就瞧见一只鸽灰色皮靴像醉汉般歪倒在玄关处,视线投向黑漆漆的浴室,他收回目光,沿着落地灯米黄色的灯光向前走。脚步再度落下时,他似乎踩着了什么,低头一看,是另一只鞋子。   喵喵已从他的怀中跳下来,如同为他引路般从半开的门蹿进卧室。   “喵喵?!”卧室里响起讶异的女声。   顾君齐推门进去,斜前方的椅子上蹲着一个女人,身后的书桌搁放着一台笔记本,凭着良好的视力他早已看见了屏幕上“年终总结”四个黑体字。   甘恬戴着耳机保持着半蹲的动作,她滑稽地揉了揉眼,说:“见鬼了,大晚上的你来我家做什么。”   “喵喵说要找你,我就把它送过来了。”   说话间,顾君齐四下打量了两眼,浅核桃色的书桌堆满了书本,长势正旺的仙人球在台灯的衬托下显得越发青翠。矮床上的浅色棉被叠成一团,床后,雪白的墙正中央贴着一张梦露的海报,他凝视着海报,脑海中飞快地闪现出她的大学毕业照。   甘恬看了眼对海报出神的男人,将喵喵抱上膝盖:“你精通猫语?”   他从床头柜拿起一本书,哗啦啦翻得极响:“我说两句给你听听?”   还未等到她答话,床脚边的贝贝突然冲喵喵吠叫起来,喵喵惊慌失措地跳上书桌,躲到了电脑后面。被一只小型犬吓得屁滚尿流,喵喵也许觉得自己有点怂,它探出头不甘示弱地叫了两声,粉色的爪子装腔作势地在键盘上抓来抓去。   一不当心,它挠松了耳机插头。   一声像是忍到了临界点般的喘息从耳机溢出。   男人的轻喘声。   顾君齐经常去健身房锻炼,对这类声音再熟悉不过,他没想到会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情况下再次听到。   总不会是她录了运动员跑马拉松时的采访吧。   他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她跟前,劈手就想抢电脑:“你在听什么。”   甘恬迅速将电脑合上坐在上面,面不改色地说:“广播剧。”   她坐在桌上的高度十分不巧妙,他的手差点就撞上了她的胸脯,好在他的反应足够敏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袭长发扎成了马尾,甘恬正梗着脖子瞪着他,日灯光打在她的颈项上,肤色白得近乎一桶浓稠的牛奶泼上去也不会察觉出来。她穿着一件荷叶边的棉睡裙,黑色的料子衬得双腿又细又白,他忘了在哪里看到的形容,“像挤出来的牙膏”。   白,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耀眼的白,顾君齐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搁。   他抿了抿嘴唇,视线正对着玫红色窗帘:“广播剧会有这么淫-秽不堪?”   她冷哼一声:“你思想才淫-秽不堪。”   他作势要抢:“把电脑给我。”   她打开他伸过来的手:“凭什么?”   开着暖气的空调正嗡嗡地运转着,室内的空气像是刚下过雨的午后,潮湿中夹杂着一股子腥气。喵喵和贝贝犹如意识到了室内气氛的异常,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反倒结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双双缩进了桌底下。   顾君齐被这单音节的机器运作声扰得心烦意乱,他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握住她的肩胛骨顺势一带,电脑便到手了。   甘恬头一次体会到男女力量的悬殊——她只感觉到双肩被他钳制住,下一秒,半边身子倒在了椅子上。   手肘撞上椅背,如同午睡过后醒来时肢体的钝感,酸且麻木。   她揉着手臂,有些委屈地嚷道:“我听什么关你什么事?!”   他握住鼠标的手一顿,站直身体高高在上地俯视她两秒,顾君齐拧着眉缄默地离开卧室。   听见关门声,她心里忽然生出些微的悔意。甘恬愣愣地盯着桌下方杏色的毛线团和白肉球,又想,有什么好后悔的,后悔没关门才对吧。   她收拾好心情,拍拍脸颊继续听广播剧写总结稿。   还没憋出两个字,手机响了。   她长长地“唉”了一声,接起电话:“妈。”   “死丫头,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即便是深夜,那端的母亲仍旧中气十足。   “彼此彼此。”   “上次那个胡先生,你嫌老了——”   “什么叫我嫌老了,他本来就很老,以他的年龄在古代都能当我爹了。”   言语不自觉地溜出了嗓子眼,她想,真熟悉,好像谁说过类似的话。   “行行,老。这一次保证你满意,三十二岁海归,不老吧?姓郑,明天晚上七点,在威基酒店你们见个面吧。”   甘恬看着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光标,眼前倏然晃过顾君齐的脸,她单手捂住脸,嘴里嘟囔道:“真是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孔淑华立即爆发了:“真是的?!你还嫌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你要是赶紧找个男朋友回家,谁会操这个太监心?你以为我厚着老脸四处打听单身男人不受气啊?我这是为了谁啊,你说说——”   “我知道了。”她阻止母亲滔滔不绝的演讲,“晚上七点,威基酒店对吧?几楼?他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女儿机关枪似的不停发问,孔淑华愣了愣,才答道:“手机号我抄在纸上了,待会儿发给你。长相不就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衣服嘛,你自己和他谈吧。”   稍稍停顿,她又小声嘀咕了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通话结束。   三分钟后,母亲发来一串数字。   甘恬沉默地盯着手机屏幕,脑中什么都没想,空白得恍若拔掉了天线的电视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拨通那位海归的电话。   “郑先生?”   “甘小姐是吧?”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像三十二岁,苍哑得紧。   “对,是我。年末工作有点忙,能晚点见面吗?”她也不敢相信她的声音会如此轻柔。   “这可不行,我也很忙的。”她一放低态度,男人就随棍上傲得能冲天,“你妈整天管我要号码,我不忍心拒绝老人家的请求,才会挤出时间见见你。”   甘恬不轻不重地嗤笑了两声,语调也冷了三分:“既然郑先生日理万机,正好我也没空,不如取消会面。”   “……行。”男人妥协,又觉面上挂不住,恼火地补充道,“八点,不能再晚。”   她掐断电话,望着只写了两行的文档发呆,脚边的喵喵和贝贝都呼噜呼噜地睡着了。她点击保存,关闭电脑,掀开被子会周公。   年尾工作多如山,直系上司周方予也时常不知所踪,甘恬撑着额头处理满桌文件,心里叫苦不迭,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处理完工作。   越是忙,大脑越不灵光,她心神不宁地校对专访稿,水杯袅袅升腾起几缕热气,思绪像是烟雾化了一样飘向远方。   眼前铺满星罗棋布的黑体字,甘恬想起早上把喵喵送到顾君齐家时,他正盘腿坐在地板打游戏,她壮着胆子喊他,他回眸睨了她一眼,又冷着脸转过去。   她边胡思乱想边修改年终总结稿,完成时看向时钟,七点四十。   甘恬匆忙跑出公司,出租车到达威基酒店时,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三分钟。   与那位郑先生定在二楼见面,二楼茶餐厅是开放式布局,她报出餐桌号码,身着大红旗袍的服务员走在前方领路,金丝线滚边,旗袍腰身处开着一朵清冷的银花。   她心知这家酒店消费水平不低,盘算着待会告诉那位郑先生茶水费AA,她不想占人便宜但也不想充冤大头。   “甘小姐,你迟到了三分钟。”   甘恬瞟了眼郑先生,是不是真海归她不知晓,脑袋瓜倒是比海龟的壳还要干净滑溜。   她不禁后悔答应相亲,坐下后嘴都懒得张开。   郑先生打量着她,问:“甘小姐不是公务员?”   此问题可列入相亲三十六问中。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公积金总有吧?”   “嗯。”   “目前租房住?有车吗?”   “租房,没车。”   “存款有六位数吗?”   “……”   甘恬垂下头无色翻白眼,拿起水杯喝了几口,又听郑先生一样样地念叨:“无房无车,不是公务员,本科学历,年龄二十五,存款不到十万,长相勉强算清秀……”   郑先生摸着比他脑门还要光滑的下巴,嘴角挑起傲慢的弧度:“可取之处太少,反观我,年方三十六,哥伦比亚大学金融学博士,有房有车,存款六位数,长相也不错,虽然结过婚但没有孩子。”   结过婚,三十六。孔淑华不仅骗她,还把她推给离过婚的男人。   “我可以迁就你,但先问一个问题,甘小姐是处女吗?这一点很重要,我很看重女人的第一次,纯真与否关系到我们能不能继续聊下去。”   “聊不下去。”甘恬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不巧,我也很看重男人的第一次,对于郑先生这种被器官驱使、自己不洁身自好反而严格苛求别人的男人,光是听你说话我就觉得恶心又浪费时间。”   她重重地放下杯子,起身就想离去,郑先生却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   周围坐满了人,甘恬不想闹得自己成为热门微博的主角,她试图甩开男人汗湿黏腻的手,那两条胳膊却如同桎梏,怎么用力都摆脱不开,小臂上的皮肤触及到男人那浓密的汗毛,一阵酸意涌上她的喉头。   甘恬咬着牙低声说:“放手。”   “甘小姐,”郑先生倏地笑了笑,双颊的肉不住地颤动着,“如果我现在大喊几句,比如‘不要再纠缠我,我已经结婚了’,后果会怎么样?”   无非就是被一群不明就里的陌生人指指点点,骂她不知廉耻破坏别人的家庭。   她反而冷静下来,努了努嘴说:“是你抓着我不放,不是我纠缠你。你当别人和你一样,眼睛长在脚趾上而且用下半身思考?”   郑海归被她的话激得满脸通红,他抡起拳头冲她的脸挥来,甘恬急中生智拿皮包挡在脸前,等了几秒也未等到重物砸上来的响声和气流。   只听到一声女人尖锐的呼喊,便归于宁静。   鼻端嗅到似有若无的须后水的气味,甘恬抬起头,不知何时身前多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她盯着他的后脑勺,黑色的发根极短。她望着他的后背,还未喊出他的名字,郑先生“哎哟”一声捂住手腕瘫倒在驼色卡座上。   顾君齐垂眸端详她的脸,确认无任何伤痕后,神态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我们走。”   他目光扫过她的脸,留下淡淡的热度。他的手掌不似郑先生的滑腻,干燥温暖,胸腔里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动。   “你怎么在这儿?你对他做了什么?会不会被人拍到?”她接二连三地问出口。   他挑了最后一个回答:“放心,周远宁在场,他会摆平。”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角落处的周远宁,骚气的粉色西服异常惹眼。   走近了才看清他正倚在一部电梯前,甘恬望了望斜前方的公共电梯,视线移回位置隐蔽的一隅。她问:“这是去哪儿?”   顾君齐低声吐出二字:“吃饭。”   半眯着眼的男人听见声音,掀起眼皮扫了眼二人十指紧扣的双手,甘恬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如梦中惊醒般惶然抽出手。   周远宁勾勾嘴角,好看的脸上浮着促狭的笑意,张了张口正欲说话,一旁的顾君齐立时瞪了他一眼。   那清润的笑声仿佛有形且带着热度,甘恬面如桃花,勒令自己不要多想,她低声问:“我去不会打扰你们吗?”   “我说行就行。”瞥见她微醺的脸蛋,顾君齐放软语气说,“你只需要坐着吃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顾君齐的反应好纯情哈哈哈,其实小型犬就可以抓开耳麦插头,血的经验,痛的领悟。   ps.甘恬听的就是广播剧啦俗称“抓马”,言情改编的广播剧也不少吧,就是福利好像不多_(:з」∠)_   ☆、2+1   推开包厢的门,眼前的光景如同一簇逐渐熄灭的火苗,缓缓暗下去,随后,铺天盖地的黑暗漫上来。   顾君齐走在前方,他回头轻声问甘恬:“看不清?”   “嗯。”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他转过脸,扬声道:“把灯打开。”   一道满含笑意的男声传进耳膜:“关灯比较有气氛。”   话虽是这么说,灯却很给面子地亮了。   像是从民国旧式相机的帷幕钻了出来一样,甘恬一瞬间无法适应刺眼的灯光。   包厢内坐着一圈衣着华贵的男人,无论是抬手拿酒的,还是搂着女伴的,无一不露出戴在手腕的名表,表盘上镶嵌的钻石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这些男人的脸都很眼熟,有几个前不久还接受了《花间集》的专访,比如周方予口中“顾君齐最看不惯的小白脸”——陆江引。   甘恬有些拘谨,母亲心心念念的有钱人,这间包厢里一抓一个准。她看着软成一滩泥攀在男人肩上的美人们,心想,就是当包厢公主也要舍弃得了尊严。   她愣神的空当,顾君齐和周远宁已同一干人打了招呼。   先前说话的男人望着顾君齐乌青的眼圈,意味深长地说:“看来顾少昨晚没睡好。”   “顾少”,她忍不住攥住大衣的衣角,这种称呼背后的地位离她遥不可及。   顾君齐不咸不淡地应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   男人也不生气,眼睛打量着甘恬,嘴中啧啧称赞道:“这位美女真是清水出芙蓉啊。”   甘恬微赧,细声说:“您过誉了。”   三人落座,顾君齐拣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严格算起来包厢里的人甘恬只认识他一个,也只好挤在他旁边的座位。   “把菜单递给甘小姐,”坐在对面的陆江引手臂懒懒搭在女伴的肩上,他笑微微地说,“又见面了。”   立在暗处的服务员双手奉上厚重的大红色烫金菜单,甘恬不知该怎么应对她卑微的姿态,只好连声道谢。   “你们认识?”有人问。   陆江引眼角弯着细微的弧度:“《花间集》的甘编辑,你三月份不是上过杂志吗?”   “太久了,没印象。”发问的男人挠挠头,顿了顿,又问,“周总和顾少怎么耽误这么久?”   周远宁正与身边的男人交谈,见问到自己头上,他轻柔地摩挲着郁金香杯的杯身,笑道:“顾少英雄救美,我在旁边助威。”   这蕴含着不少信息量的回答在男人堆里没有激起一丁点的水花,反倒惹来不少女性意味不明的目光。   甘恬急忙低下头吃水果以躲避无妄之灾,期间听到顾君齐与陆江引平和地聊了几句。   她略微诧异,小声问:“你和陆江引的关系不是很差吗?”   他不大愉悦地问:“又是周方予说的?”   她闭口不答。   “从周方予口中说出来的话你最好别信。”   她的视线在气质迥异的两个男人间溜来溜去,脑中臆想出不少乱七八糟的场景:“那你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就那样。”   “请说得浅显易懂点儿。”   “不好也不坏。”   妄想撬开他的嘴不是件容易事,甘恬话锋一转问:“你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顾君齐回眸一笑,硬朗的五官柔和了许多:“十万个为什么?”   “不说算了。”果盘中的水果太甜,她的语气竟沾上了撒娇的味道。   他似乎十分受用,回答道:“谈生意。”   她瞪大了眼睛:“在这种场合?”   “你以为?”他抿了口红酒,“有时候声色场合更方便。”   “周远宁谈生意,你来这儿干嘛?”   顾君齐咧咧嘴,面上鲜少见到的笑容像是浓醇的红酒般诱人:“不告诉你。”   又卖关子,甘恬恨恨地嘁了一声,将切成薄片的猕猴桃咬得咯吱咯吱响。   他继续和不认识的男人攀谈,她百无聊赖,视线四处扫荡。这些公子哥倒也算正人君子——至少表面上是如此,几乎每一位男士身边都有一个女人,却都只是象征性地搂着,也没有做出出格之事的人。   虽是这么宽慰地想着,但甘恬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定要叫女人进来?像古代宫廷举办宴会一样,没有舞女就进行不下去,没有女人就谈不拢生意?   她不免将目光调向周远宁身畔的男人,自进门起大老板就临他而坐,他右手边是周远宁,左手边是陆江引。   除去后进来包括她在内的三个人,他是包厢内唯一一个身旁没有女人的男人。   他正侧耳倾听周远宁说话,灯光投射在他线条立体轮廓分明的脸庞,令他的五官在视觉上愈显深邃帅气。   “行尧,顾少的妞儿一直盯着你看呢,你好歹给美人一点回应吧。”最先说话的男人用轻浮的腔调说道。   原本谈得正欢的一群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她的身上,偷看别人被抓个正着,甘恬羞愤不已,简直想倾身钻进桌底下。   唤作莫行尧的男子礼貌性地冲她微微颔首,他浅笑着瞥了说话的男人一眼:“打从进门起,沈总就留意着甘主编的一举一动,身边不是有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吗,这么注意顾少的女人做什么。”   姓沈的男子连忙摆手道:“我单纯是好奇能受顾少青睐的女人是什么类型。”   “顾少”,“青睐”,“他的女人”。   无论是哪一个词都叫她一阵心惊。   两人的对话如同丢进深水中的炸弹,众人一阵嬉笑,轮流向她和顾君齐打趣。甘恬一张白净的脸红成关公,她壮着胆子解释了几句,却没一个人相信。   她用手肘捅捅身侧的男人,急赤白脸道:“你怎么不解释?!”   顾君齐丝毫不受影响:“有必要?”   甘恬气结:“我的名声今天就毁在你身上了。”   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作罢。话题被他的沉默终止。   甘恬觑着他晦暗不明的脸色,小声解释先前的行为:“我觉得那位莫先生和你是一个类型的,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是吗。”像是敷衍般的陈述句。   “不过他比你谦逊有礼。”   明明是寡淡到毫无新意的几句话,顾君齐的心情却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   “他装的。”他说。   甘恬白了他一眼:“你装都懒得装。”   “我这叫真性情。”   “顾先生的脸皮是碳构成的吧?”她转了转灵动的大眼,心中一个计划酝酿成形,她捏着嗓子,讨好地说,“顾先生,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顾君齐眼皮一跳,他转过脸来看她:“你在打什么算盘?”   “嘿嘿……”她谄媚地笑了两声,“你能说动莫先生答应明年一月刊的专访吗?”   “我和他交情一般,况且,他也不会答应。”   她失望地大喊:“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意?”   他像是很疲惫,徐徐阖上眼,乌压压的睫毛在眼眶处氲出一片阴影:“我没怎么和他接触过,性格倒是了解一点,他不会接受这种抛头露面的访谈。”   甘恬双手交叉握拳,感叹道:“不仅帅,还低调。”   顾君齐脸顿时一黑,心中打定主意她问任何问题他都不回答。   众人决定打道回府时,时间已过十一点。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周远宁好心地叫司机送他们一程,自己却不知坐上了哪位公子哥的车。   两人并肩走进小区,几只飞蛾在路灯周围扑腾,早先开得嫣红的天竺葵如今耷拉着头,花瓣也泛着灰黄,像风烛残年的重病之人。静谧的小道铺了一层鹅卵石,将脚步声泯没于此。   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谁恶意抽干,阻隔了声音的传播。   甘恬受不了如葬礼般沉重的氛围,她没话找话说:“没想到你是世家子弟。”   酒意随着血液的流动一波一波冲上头顶,顾君齐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他低声问:“那种东西要怎么定义?”   “能上《花间集》专访的人,不是商界新贵就是业界名流,要么是演员歌手,包厢里的男人你都叫得出名字,阶级不同你又怎么会认识他们?”   “都是普通人,你把他们妖魔化了。”   “你们这些报出名号就让人抖三抖的也算普通人,那我岂不是没有获得解放的奴隶?”   “不是。”   她想起包厢内群花争艳的女人们,味蕾忽然泛酸:“你经常去哪种豪华包厢?谈生意就一定要叫女人进来?他们的妻子不会介意吗?”   他逐一地回答:“有时,约定俗成,都未婚。”   甘恬撇撇嘴:“以应酬为由实际上是为了泡妞吧?”   “生理本能而已。”   “男人真是奇怪的物种。”她一边说着一边拢紧大衣。   顾君齐视线望向她裸-露在外的小腿,低声道:“你在过夏天?”   甘恬大声反驳:“你有立场说我?”   他穿着一件黑色立领夹克,拉链未拉上,露出白色丝光衬衫的领口,修长的双腿被黑色西裤包裹着,整个人清爽又潇洒。   “我不冷。”他揉揉额角,皱着眉说,“我头晕。”   “你喝醉了?”她有些惊讶,“就那么点红酒?”   他单手揾住脸,冰冷的眼神被细微的指缝过滤,余下一丝凉意:“你只看到我喝红酒?”   她一怔,的确,整晚即使是和他说话时,她也没有正眼看他,对于他的一举一动她毫不知情。偶尔他的声音从头顶飘进耳中,她才会匀出视线蜻蜓点水般看他一眼。   她疾步跟上他,眉眼间尽是歉意:“你没事吧?”   “死不了。”他目不斜视,径自向前走。   似乎变回了初识的样子。   她攥紧皮包,指甲在包带上掐出几道月牙形的印子。他会怎么样与她何干,何必在意他怎么想,她咬着唇,目光紧锁他挺拔又略显单薄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融入浓稠的夜色中,她才迈开步伐。 作者有话要说:     ☆、100h   甘恬原本以为踩上郑先生那块茅厕石,孔淑华就不会再逼迫她相亲。   谁知母亲一通电话打来,把她臭骂一顿,临到末尾,又叫她下午去相亲。   甘恬哀怨道:“妈,我是您亲生的吗?”   “不是,你是我在垃圾堆里捡来的。”孔淑华说。   “我信以为真了。”   “你这个死丫头一定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人家才会动手吧。”   甘恬发短信告诉过母亲那位海归差点动手打她,所幸她被路过的男人解救。   她往贝贝的食盆里倒了些温水:“那也是他不尊重我在先。”   “人家怎么不尊重你了?你当我不知道你的臭脾气?”想到女儿的好事没成,孔淑华越说越来气,“肯定是你臭着一张脸不理人吧?”   甘恬把水杯往桌上一掷,震出一声闷沉的咚响,正小口舔着水的贝贝呜咽叫唤了两声,她微恼:“您宁愿偏袒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我?”   孔淑华重重地“呵”了一声,说:“那你说说郑先生到底怎么不尊重你了?”   “一上来就挑刺,然后……”她咬咬牙说,“问我有没有性经历。”   “不对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孔淑华喃喃道,几秒钟后,她猛地抬高音量,“难不成你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   “没有。”母亲完全没懂她生气的缘故,甘恬有些挫败,“那男人虽然是海归但思想却像封建社会的旧地主,女人在他眼中唯一的可取之处只剩繁殖后代的器官。我会生气与我有没有过男人无关,而在于对方的态度——就是三观,三观不同如何继续谈下去?我需要的是一个共度一生的伴侣,而不是一个器官。但那位郑先生相反,我觉得他应该网购一些那啥用品,自己伺候自己,而不是来相亲。”   孔淑华毫不为她的长篇大论所动:“别的不说,希望你没有撒谎,你要是敢在结婚前乱来,最好别让我发现,要是被我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我不信孔!”   “知道了,封建主义。”   她的话又引得母亲一阵大吼,甘恬捂住耳朵默默挂断电话。   喂完贝贝还要喂喵喵,雇主似乎又有航班,年关将近,他或许忙着载人,已经两周没见到他的踪影。   而甘恬连续加班几周,此周六终于能待在家里歇口气。总结稿已交上去,四倍月薪年终奖也拿到手,唯一不顺心的是男朋友。   距离过年的期限不到一个月,甘恬原打算在网上租个男友回家,她觑着网页上林林总总的自拍照,稍微清秀一点的要“万元起价”,抠门如她,马上关闭网页,划掉了稿纸上的“租男友”一项。   微博像是被寒冷的天气冻住了,界面一直没有新消息。甘恬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她的朋友圈没几个人,高中同学和大学同学基本无联系,就只剩蒋似心,周方予和几个女同学。   周方予虽然是大小姐,但从来不拍衣服珠宝炫富。她热衷于旅游,今天还在公司,明天就到了南半球。甘恬每次都根据她发的景点照推测她去了哪个国家逍遥快活。   而蒋似心,她近期迷上了猫,整天发猫的照片,间或发几张自拍照。   甘恬踌躇片刻,给她发了条微信:“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机长每月飞行时间不会超过一百个小时?”   手机边响边震动,甘恬没想到会这么快收到回复,点开一看:“是啊,不过技术娴熟的机长紧缺,又是年末特殊时期,加班也有可能。”   甘恬敲击屏幕:“你在上班?”   蒋似心一连回了两条。   ——“轮休。”   ——“你觉得顾君齐怎么样?”   甘恬回道:“不怎样。”   ——“那乔医生呢?”   她直言不讳:“温柔款,比较符合我的理想型。”   那端像突然断了线一样,再无回复。   甘恬想了想,手指跃动在消息栏快速输入——“虽然向乔医生要了号码,但后来发现自己对他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明明还是理想”——“型”字一失手打成了拼音,她点击删除,屏幕却忽地卡住,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点了几下,等手机光标再次闪动时,先前打的字都删完了。   她懒得再输入一遍,放下手机,伏在书桌上睡了一觉。   甘恬是被冻醒的,睡着之前还在工作的空调此刻哑了嗓子,她摸索着按开壁灯的开关,灯光却并未亮起来。   停电了。   甘恬凭借着记忆和手机屏幕的光找到床边的手电筒,还未打开便听见“嘀”的一声,空调又开始嗡嗡作响。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之于甘恬的感受,就好像漆黑的夜里划开了一根火柴。   她打开衣柜开始换衣服,今天的相亲对象姓陈,约定见面的地点定在岱城的东区,距离小区有段距离。   甘恬乘地铁抵达约定的咖啡厅,坐着等了半个小时,那位陈先生却打电话来说今天没空改天再见。她黑着脸将他的号码拖进黑名单,又给孔淑华发了则短信——   “要么小气粗俗,要么人品低劣,要么放我鸽子,您还是不要操心我的人生大事了,毕竟是跟我结婚,还是以我的眼光来挑男人吧。”   她将手机揣进兜里,乘上回程的地铁。   地铁上的人特别多,甘恬缩着身子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偏偏身后一个肥胖的男人挺着肚子拼命往她这边挤,腻滞滞的手随之搭上她的腰部,正徐徐往下。   甘恬心里一惊,她刚想开口骂他两句,转念一想,即使她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人愿意出手相助,反而让人白白看笑话。她侧了侧身子,晃动的车厢甩开了男人的手。在那只咸猪手再次贴上来之前,她看准男人的脚狠狠踩上去。   高跟鞋的优势在此时体现。   男人吃痛地哎哟嚎叫了两声,周围人的视线顷刻汇聚成一点。   平日里,性骚扰的新闻她看得够多了,明明受害者是女性,各大新闻门户底下的评论却将矛头指向女性自身,丝毫不怪罪施加者,却痛批女人穿得太少有意引诱别人下手,字里行间那自诩公正客观的义愤填膺的模样跃然纸上,活像女人的性别本身就是原罪。   正是因为社会上有这种渣滓一般的男人,敢怒不敢言有冤无处申的女性同胞才越来越多。若不是顾忌着大众,她还想再踩男人几下。   心中这样想着,甘恬面上作出一副担忧状,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表情是否僵硬,将眉毛硬挤成一团,捂住嘴说:“抱歉,太多人没注意到您,踩到您了,真不好意思。”   中年男人气得双腮的肥肉直颤,好似被电击的猪肉般癫个不停。   甘恬一边忍笑,一边继续道歉。   那男人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站直身体往地铁门走去。   “甘恬?”有人出声中止了她演技拙劣的独角戏。   甘恬看向开口的男子,长长的刘海掩住额头,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为他的脸增添了三分秀气,眉宇间却蓄着一丝阴鸷,紧抿的薄唇没有一丝血色。   她愣愣地望着男子:“……你是?”   男人一面摘下眼镜一面说:“我是何蒙舟。”   仿佛音量忽大忽小的乐曲终于稳在同一频率,车厢安静下来。熟悉的双眼中正倒映着自己的脸,甘恬弯弯嘴角,心想,真不是个重逢的好地方。   陆续有人下车,何蒙舟指了指空出的位置,说:“坐下聊吧。”   她看了眼毗邻的位置,笑着拒绝道:“你坐吧,我有些冷,还是站着暖和。”   何蒙舟不多言,抱着黑色公文包坐下。   他的变化很大,记忆中的何蒙舟一直都是板寸头,像现在的顾君齐一样。她又是一愣,蓦地想起不欢而散的那晚。   “想什么这么入神?”何蒙舟轻声问。   “啊……没有。”甘恬冲他一笑,“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上地铁时就认出你了,不过不太确定,所以一直不敢向你搭话。”何蒙舟扶了扶眼镜,“你的性格还是和以前一样呢,受不了一丁点委屈。”   她一颗心直往下坠,也就是说他看到了那男人性骚扰她?虽然知道他没有见义勇为的责任,但甘恬还是觉得……膈应。既然不想引火烧身,那又何必在她解决了问题之后前来同她相认,并用一种近乎她成不了大事的口吻说这种话?   “是啊,你倒是变了很多。”她的语气并不太好。   何蒙舟恍若未觉,他瞄了眼她空荡荡的无名指:“单身?在哪儿工作?”   “在一家杂志社上班。你呢?”   “前一阵子才回国,目前在燕兰大学教物理。”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她,“把你的手机号存一下。”   熟稔的声音,陌生的语调,这种态度令她再次想到顾君齐。   她接过手机,松开了拉杆,车厢恰逢此时像鱼儿摆水似的摇晃了一下,甘恬失去重心步子不稳地向前倾。   手腕处一凉,何蒙舟起身扶住了她。   她扫了眼那只骨节嶙峋的手,抽回自己的手握住拉杆:“谢谢。”   何蒙舟淡淡吐出二字:“不用。”   她迅速输完号码,交还手机时偷觑着他的手掌,真担得起那句屡见不鲜的形容——“白得近乎透明”,白到看不见血管的颜色。   他仿佛是一个精心雕刻的提线木偶,整个人毫无生气,死气沉沉。   到站广播响起,甘恬指了指门,随意地挥了挥手:“我到了,再见。”   “再见。”   何蒙舟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视线又移回屏幕上的十一位数字。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忘了更文orz 地铁公交上遇见咸猪手绝对不能忍   ☆、60%   “这群脑袋堪比氢气球的母驴。”选题会散会后,周方予第一句话便是咒骂。   甘恬抿着嘴不敢吭声。   上司劈手将一张A4纸揉成一团,愤愤道:“这么多人想的点子还不如我灵光一闪有新意,看看上个月的杂志卖得多好,一上市就脱销。她们不仅没找着原因,还变本加厉提议专访企业家。满身铜臭味的商人,姑娘们早看腻了,一时来个清心寡欲的机长换换口味,销量当然比以前高。”   “您的意思是采访不同职业不同领域的优秀人士?”她犹疑地问。   “就是这个意思,可我认识的男人都上过《花间集》。”周方予俨然把她自己的脸当成抹布,大力地揉搓着脸颊,“这本杂志要毁在我手里了。”   眼前飘过何蒙舟的脸,甘恬做了个深呼吸,问:“大学老师,可以吗?”   周方予眼睛一亮:“哪个大学?”   “燕兰大学。”   “可以!当然可以!”   “不过,不知道他同不同意。”甘恬回想起何蒙舟阴郁的气质,又说,“他外形不错,但身家如何,我不了解。”   周方予拨浪鼓般地摇头:“没关系,完全不用担心,形象有我给他包装,只要他同意专访,同意拍照。”   “那我问问他。”   甘恬边走出会议室边拿出手机,手机信息栏里躺着一条短信,是重新见到何蒙舟那晚,他发来问她是否到家。   她考虑了一下,给他发送一条短信。   ——“请问现在方便吗?”   来电显示一闪一闪,何蒙舟直接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她有点不知怎么开口:“嗯……之前说过了,我在一家杂志社上班……这一期的杂志迫切需要一个访谈填充版面,时间很紧,何先生,你能帮忙吗?”   那厢何蒙舟沉默了几秒,问:“杂志只在国内销售吧?”   “嗯。”虽然不知道他在顾忌什么,但甘恬还是实话实说。   “现在方便吗?我明、后天都有课,时间不一定对得上。”   “可以。”   她说出公司写字楼的地址,挂断电话,又回到办公室。   周方予神情紧张地问:“怎么样?”   “同意了。他待会儿就来。”甘恬窥着立即变得神采奕奕的上司,“主编,采访他的人能换别人吗?”   顾君齐的前鉴还历历在目,她实在不敢再亲自上阵做认识的人的访谈。   “行,我叫周焕去楼下问问,谁愿意谁上。”   专访何蒙舟的任务落在一位短发女生头上,女生兴高采烈地进会客厅,不到一分钟,就哭着出来。   周方予冷眼瞧着哭哭啼啼的女人,问:“怎么?”   “何先生点名要求甘助理采访他。”女生抽噎道。   “就为这个?有什么好哭的?”周方予翻了翻眼皮,“你八成就是那种会为了没及格的分数而哭湿被单的女人吧?眼泪对男人有用,对我可没用。”   短发女生捂住脸小跑冲进电梯。   “别人是水枪,她是水泵。”周方予盯着女生的背影,下一秒,懊恼地掩住嘴,“完了,又没管住嘴,女厕所和茶水间谈资的主角又是我了。”   甘恬硬着头皮朝会客厅走去,心想,不仅仅只限于那两块弹丸之地,还有微博微信论坛上,少不了对周主编口诛笔伐一番。   一进门,何蒙舟就问:“很忙吗?”   “嗯。”甘恬将记事本放在圆木桌上,在他对面坐下。   他躲在镜片后黑白分明的眼珠在她的脸上溜来溜去,何蒙舟捻起她垂落在肩头的发丝,一边在指尖捻弄,一边笑着问:“伯父伯母还好吗?”   甘恬不假思索地往后靠,被他捏在手中的发丝猛然伸直,头皮被牵扯得生疼,她挂上职业性笑容:“何先生,现在是工作时间,并且是我专访你。”   “抱歉。”何蒙舟松开手中的头发,轻浮的笑意也跟着敛迹。   何蒙舟很配合,不到半个小时专访就结束了。   周方予闲着无事,也跟着他们一起去摄影棚。   她翻看着记事本上密密麻麻的内容,称赞道:“这不是很好吗,一开始就不该绕远路叫别人做他的访谈。”   甘恬望了眼对着镜头拍照的男人,舔了舔嘴唇说:“其实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尴尬。”   “怎么说?”周方予如同鼻子灵敏的警犬嗅到不寻常的气味,神情激动得很。   甘恬垂头盯着光洁的大理石:“他算是我的初恋吧,我单方面暗恋他,他知道但没有点破。中间有好多年没见了,前几天才在地铁遇上。”   周方予秀气的眉毛一挑:“男人都是这副德行,放饵吊着你却迟迟不收线,欲擒故纵这种把戏向来是无师自通,我敢肯定,他联系你的同时还在和别的女人调情。”   “与我无关。”甘恬笑了笑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摄影棚中的男人摘下眼镜,额前的头发抹了层发胶倒梳上去,他换上之前准备的西装,这么打扮下来又有几分当年的味道。   周方予观察着助理面部表情细微的变化,嘴角微微上扬,隔空对着何蒙舟拍了张照片。   生活太无趣,若是有场真人版俊男美女的三角恋打发时间,那是再好不过了。   她翻出顾君齐的号码将何蒙舟的照片发给他,并附字:“天哪,何先生真是太帅了,听说还是甘助理的初恋呢,温柔儒雅型的名校老师,比某些欠收拾的男人要好得多。顾少,顾哥哥,顾大机长,你说呢?”   周方予胜券在握地等待着死对头的回复,一分钟后,手机震动。   ——“癫痫发作了?”   周方予在心中暗骂了句粗话,把手机丢进了皮包中。   摄影结束后,周方予原想做东请大伙儿吃饭,何蒙舟却被一通电话喊走。   甘恬整理好采访样稿已到下班时间,她收拾东西步行回家。   还未走到停车区,就瞧见顾君齐与一位烫着大卷的女人站在一起,女人背对着她,皓白的手擎住顾君齐的小臂。   想到达住宅区,就必须经过他们,甘恬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想转身离开找个地方坐坐,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思考间,她已经向前走了几步。   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顾君齐突然扭脸对她说:“你等等。”   双腿听从地停下了。   顾君齐又将视线调向女人的脸:“妈,你说再多我也不会去你的草包公司帮你。”   ——妈?!   甘恬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向那女子,正好撞上女人投向她的目光,两人彼此暗暗打量了一会儿。   面前的人至多只有四十岁,正吊着一双细长入鬓的凤眼审视着自己,白腻的瘦骨脸上寻不见一丝皱纹——说她是顾君齐的姐姐甘恬相信,但母亲……即使是天生丽质也不可能保养得如此好吧。   顾君齐的母亲收回视线,仰头鄙夷地看着儿子:“这么标致的姑娘是怎么被你这种性格恶劣无情无义的男人追到手的?”   一听她误会了,甘恬连忙解释:“阿姨,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是靠这张像我的脸吗?”她口中的“阿姨”却直接无视她。   “像你?”顾君齐微不可察地翘起唇角,他俯视着母亲说,“我记得前不久你还说我和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么快就往自己脸上贴金?”   真窘迫,甘恬恨不得脚底抹油开溜,逃离母子对峙的修罗场。   现实却由不得她做主,甘恬只好笑呵呵地打圆场:“阿姨很漂亮,不说我还以为您是顾先生的姐姐。”   中年女士掩住嘴娇滴滴地一笑。   顾君齐咬牙切齿道:“睁眼说瞎话。”   甘恬张了张口想辩解:“我——”   “对女孩子那么粗鲁做什么。”顾母抬手就想揪儿子的耳朵,他晃着身子躲开,女人尖着嗓子说,“你都三十岁的人了,你以为你有多年轻?告诉你,人上了三十岁,日子过得比火箭还快,你再不收敛点,就跟你那堆游戏过一辈子吧。”   顾君齐板着脸说:“皇帝不急急死——”   “顾君齐!你欠抽是吧?!”   甘恬心惊胆战地后退两步,生怕纷飞的战火烧到她身上。   顾君齐抓住母亲挥过来的手臂,秦忆佳立时抡起另一只胳膊朝他的脸甩来,他像醉汉似的步伐踉跄地后退,歪着身子堪堪躲过母亲情真意切的巴掌。   他扣住母亲的手腕,秦忆佳胸口剧烈起伏,别在耳后的头发垂向额前,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顾君齐你给老娘放手!”   顾君齐收了手,神色淡然地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箱,他对母亲挥了挥手:“秦女士,鉴于你今天浪费了我太多的时间,三个月之内我们不要再见了。门在那边,不送。”   他圈住甘恬的肩膀,搂着她向前走:“走吧。”   似是无心的举动令甘恬的脸迅速烧红,视线像掉落在地的玻璃珠,无法停歇地四处乱蹦。   架在自己左肩上的手臂如同石膏像一样沉重,一斜眼就瞧见被黑色鳄鱼皮表带铐住的手腕,表盘上镌刻着IWC三个银白色字母。清凉的气味顺着风一道涌入鼻中,她屏住气儿奢想乱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甘恬回头看了看那位秦女士,轻轻动了动肩膀:“没关系吗,你母亲还站在那儿。”   “别管她。”顾君齐的语气难得带上一丝别扭,“她就是闲着没事跑来骚扰我。”   怎样都好,她闭着眼想,在她的心脏跳出嗓子眼之前赶快挪开放在她肩上的臂膀。   “顾先生。”   顾君齐偏头看向她:“什么?”   她气息不稳地说:“你……能放开我吗?”   他怔了一怔,缓缓松开只及他下巴高的女人,他瞥了眼她脚下的高跟鞋,心想,体格小的女人到底温柔些,哪儿像秦忆佳那个风风火火的瞭望塔。不过万事都有例外,周方予那个疯婆子也不高,性格却比秦女士还差。   一想到周方予,顾君齐就想起数小时前收到的那条短信。   他把行李箱抬上台阶,随口问道:“今天工作怎么样?”   甘恬仰着头想了想,说:“还好。”   唯一令她有些不适的是何蒙舟轻薄的举动。   她光顾着想,没注意前路,一头撞上他坚硬似铁的后背,鼻子一酸,双眼登时就红了。   她捂住鼻子,叽叽咕咕道:“你是机器人吧?身体这么硬,跟别人打架直接拎住他的头往怀里撞,保证你所向披靡百战百胜。”   闻言,顾君齐将手中的拉杆一扔,转身低下头,大拇指和食指托起了她的下巴。他的气息来势汹汹,指尖有点凉,甘恬微热的脸颊再度升温,她挣扎着想摆脱他的手指,他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别动,让我看看。”他低声说。   他仔细地详视着她的鼻梁,鼻息喷洒在脸上,有点痒。他的睫毛比她上了妆后的还要浓密乌黑,也不知道妆花了没,她想,这段时间经常熬夜,皮肤也不太好。他的眼睛那么刁钻,要是被他发现了什么,等一下又要大做文章。   确认无碍后,顾君齐松了手,她揉了揉下巴,说:“我发觉你的神经很粗。”   他不解地看着她:“怎么说?”   “上次不是还那么凶地说‘死不了’吗,现在就能若无其事地和我说话。”她掰着手指头细数旧帐,“明明那天早上你还不理我,晚上就来帮我,隔了几个小时后又发脾气。”   “邻居之间也要有隔夜仇?”他不以为然。   她边走进电梯,边嘀咕道:“所以说你迟钝,不仅迟钝还情绪化。”   行李箱的滑轮在地上咕噜滚了几道印子,他问:“什么叫‘情绪化’?”   她刚要解释,悦耳动听的声音再度响起:“普通的情绪袒露也叫情绪化?我不高兴的时候难道也要笑着?”   “那你现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她盯着他没有表情的脸问。   他也回看她,她倔强地瞪着他,不肯放过他脸部表情的细微变化。   几秒后,他忍不住笑了声:“非洲纯种公牛?不撞南墙不回头。”   甘恬胸口一阵闷气,抬脚就想踩他,顾君齐机敏地躲开。   她双手叉腰,目露凶光:“你这人还真是……你要感谢你父母赏赐了你一副好皮囊,你全身上下只剩这一个优点了!”   顾君齐唇边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笨牛。” 作者有话要说:  IWC有飞行员系列的腕表吧,价格也不便宜,不过当然比不上百达翡丽和江诗丹顿了   ☆、PM2.5   甘恬自认不是长情的人,高中时看《半生缘》,感触最深的是顾曼桢对沈世钧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那一段。时过境迁,她依然很赞同这句话,过去的事就永远都过去了,并无再续前缘的可能。   所以,当何蒙舟打电话约她去母校定中附近的面馆吃饭时,她想都没想就编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拒绝他的邀请。也许他对她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想在陌生的故乡找个认识的人叙叙旧,打发假期——但怎样都轮不到她。   电话那端的何蒙舟一再请求,甘恬没法子,只好前去赴约。   一月的天气冷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她穿上厚墩墩的黑色羽绒服,裹上藏蓝色针织围巾,脚下的拖鞋也换成深色系的雪地靴。   她看着如莲藕般一节一节的手臂,在美与暖和之中,她选择了暖和。   从钱夹抽出几张纸币,甘恬下了楼。   视线前方有一辆黑色跑车正在倒车,甘恬凭借着那眼熟的车牌号和贵气的标志认出是顾君齐的车子。   她快步走过去,轻轻敲了敲车窗。   车窗徐徐降下,入目的是男人身上剪裁得体、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烟灰色西装,整个人所透出的清隽与寻常不修边幅的痞气大相径庭。   甘恬从未见过他穿西装,多数时候他的着装都是T恤和衬衫,就连在威基酒店那晚也一样,包厢里的男人只有他不合群地穿了一件夹克。唯有与周方予去悉尼旅游返程时,在机场那次,他穿的制服勉强算是正装。   她脸上的神情与昔日垂涎他相貌的女生别无二致,顾君齐心里甚是满意。   意识到自己对着他的脸发呆,甘恬垂下眼眸:“顾先生,你能载我一程吗?”   食指敲了一下方向盘,顾君齐问:“你去见谁?”   甘恬打哈哈道:“朋友。”   “男的女的?姓什么?”   “就是朋友啦,顾先生你去哪儿?”   从她游移不定的目光可以得知,是男人。顾君齐不由得攥紧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手指的指尖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色。十有八-九是那个老师吧。   如果表情可以用PM2.5来划分等级,那么此刻的顾君齐便是重度污染。   “不顺路。”   甘恬听见男人如此说道,轰隆一声,豪华跑车风驰电掣地远去。   ……她根本没有告诉他自己要去哪儿。   定中是岱城最负盛名的重点中学,悠久的历史与雄厚的师资力量无需赘述,单单是在闹市中喊出“定中”二字,就会引来不少做母亲的惊羡的目光。   太久没有回过母校,甘恬对定中周遭的建筑感到十分陌生,救急的手机也忘记带上。没有定位软件,她只好厚着脸皮抓住一位学生打扮的女孩子问路,年轻女生用音质清脆的声音说:“李记面馆?往前走一百米,会看见两条岔路口,记得右拐,再往前走十米就到了。”   甘恬连忙道谢,女生轻声回了句“不谢”便和同伴一起走远了。   她根据女生的叙述找到面馆,立在店外的何蒙舟瞥见她的身影,向她挥了挥手。   三三两两的学生走在甘恬前面,眼前清一色臃肿的校服,甘恬看着满脸胶原蛋白、嬉笑打闹着的女生们,心中感叹道,青春啊。   “手机没带?”何蒙舟问。   她摇摇头,两人一同走进面馆。   面馆内坐满了成双成对的学生,何蒙舟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不凑巧,赶上孩子们放假。”他看向已经坐下来的甘恬,“我记得以前放学时,你最喜欢来这家面馆吃面。”   正看着菜单的甘恬接口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也是,这么多年的事了。”何蒙舟在她对面坐下。   “不,该记得的事我没有忘。”甘恬从菜单里抬起头,神色淡然地望了男人一眼,“比如初中部比高中部早二十分钟放学,再比如,我从未厚颜无耻地等待你放学,你也一样。”   何蒙舟勾起的嘴角慢慢降下,服务员送来两杯热水,烟雾缭绕中似乎有那么一瞬他的眼神变得森冷。待如云般的烟雾散去,他复又挂上温柔如初的笑容。   他摘下被水汽氤氲出一层雾的眼镜,用纸巾擦了擦镜片,浅笑道:“你其实猜到了我约你的目的吧?”   “怎么会。”她端起水杯喝了口,“我猜测的可能有很多,但标准答案只有一个,哪儿有这么容易猜到。”   后桌坐着两个高中女生,甘恬留意着二人的对话,她仔细地从噪杂的交谈声中分辨出“喜欢”、“追求”、“表白”等字眼。好似不论校规如何明令禁止早恋,“恋爱”永远都是少女学生生涯的重要组成部分——哪怕这场无人知晓的恋爱像秋天的蜜桔一样,甜中带酸,自己也心甘情愿。   静默了一会儿,何蒙舟摆弄着手机,说:“不如试着在一起?”   甘恬难以抑制地笑了声,她轻而缓地摇摇头:“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没关系,”何蒙舟笑着说,“我们可以先试试。”   甘恬凝望着男人印堂处深深的眉间纹:“不,没必要。”   “为什么?”何蒙舟习惯性地皱眉,双眉间的沟壑愈发得深。   她低下头,摇晃着半满的水杯:“如果把男人比作食物的话,那些相亲对象算是我被逼无奈饿到极致才敢下口的过期饼干——虽然这么说显得很不尊重,但于我的感受就是这样。而高中时的你,恰好满足少女时代的我对异性的幻想,温柔开朗,优秀又稳重。有个舶来词叫‘赏味期限’,你恰好就属于某个特定时间尝起来可口的甜点,至于现在的你,已经过了我心目中的最佳品尝期限。我不想尝试。”   衣服穿得太多,坐下再想起来有些难,甘恬双手撑在桌上,艰难地站起身:“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先生,你用不着勉强自己说出这些话。两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捏着鼻子与对方相处,除了浪费时间之外,毫无意义。”   “你能答应访谈,我很感谢。”她看了眼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男人,“我想说的就这么多,先回去了。再见。”   定中离小区很近,甘恬望着放晴的天色估摸着还早,便到处溜达。   校区外从书店、文具店再到饰品店、理发店、饭馆、奶茶店、小吃街应有尽有,堪称一条龙服务。   走着走着就饿了,她拐进一家快餐店,迎面出来一个女人。甘恬定了定神,惊讶地喊道:“方苓师姐?”   女人的脸上还余留着愤怒之情,她抬头一看,眉头逐渐舒展:“甘恬啊,好久没见面了。”   岱城重点大学不少,其中有两所并驾齐驱的名校,燕兰大学和明川大学。甘恬则是明川大学的学子,方苓和她同院不同系,两人因为都加入了文学社才认识。她大一时,方苓已经大四了,毕业后偶尔有联系,岱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掐指算算,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读书时师姐对她很是照顾,想到这儿,她报以笑容:“师姐来这儿吃东西?”   方苓撇撇嘴道:“相亲。”   “相亲”这个词如“痛经”一样,足以令不少对二者恨之入骨的女人产生共鸣。   当下,甘恬了然地啊了一声,尾音带着数不尽的无奈。   方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师妹抱怨道:“在我妈眼中,女人过了二十五就是滞销品,没结婚就是错,只要带把就能嫁,由不得我挑。她上次还把我塞给一个糟老头,你说有带十八岁女儿来看妇产科的父亲吗?这次呢,又让跟我一脑满肠肥的秃顶男会面,就在这儿,可乐钱都还是我出的。她为了让我跻身‘已婚妇女’行列,已经走火入魔了。”   甘恬感同身受地笑笑:“我妈也一样,不过她倒是让我找有钱的,她催得紧,我这种无产阶级又根本认识不了什么既有钱又年轻的男人。她却说,只要有钱就行,离过婚或者年龄大点没关系。我简直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我亲妈。”   “就是啊,而且她自个都是三十岁才结婚,我一说她就反驳年代原因。辛苦了。”方苓伸手给了同一战线上奋斗的战友兼师妹一个拥抱。   甘恬笑着提议:“去租个男友吧。”   “我妈会定时查岗的。”方苓悲戚地捂着脸说,“我和她的关系就如同通缉犯与FBI,嫌疑犯与福尔摩斯,白骨精与孙悟空。她不仅毫无母性,而且控制欲极强,我身边的男性朋友她都认识,根本糊弄不了她。我迟早会被她逼疯。”   “师姐,你认识比较讨长辈喜欢的男人吗?”围在脖子处的布料刺得皮肤痒极了,甘恬扯了扯围巾。   方苓想了一会儿,说:“有,你要他帮你应付父母?”   “是的。”   “包在我身上。”方苓当即应允。   两人站着聊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暗下,师姐摆摆手同她道别。   甘恬随便吃了点快餐,填饱肚子后也回了家。   前脚进屋,雇主后脚就跟着进来。   他脱下西装外套,轻车熟路地打开暖气,嘴中吩咐道:“拿几袋猫粮给我。”   她恭恭敬敬地应声:“是,少爷。”   顾君齐将空调遥控器放在桌上,边抱起贝贝,边说:“你心情很好?”   “是啊,终于解决了男友的事。”甘恬似乎进了储物室,声音被层层叠叠地阻隔,传进顾君齐的耳中便极其不真切。   仿佛是电影中一帧一帧的慢镜头,他蹲身放下贝贝,保持着半蹲的动作约摸半分钟后,顾君齐倏地起身。   他一面大步走着,一面问:“什么意思?”   甘恬抱着五袋猫粮向他走来:“意思是假扮我的男友的人有着落了。”   他脚步一顿:“就是今天见的人?”   “不是。”甘恬把猫粮递给他,“虽然他勉为其难地提出在一起试试,但是我觉得完全没必要——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个。”   “你不是喜欢过他吗?”顾君齐下意识地问出口。   甘恬诧异地扬眉:“你怎么知道?”   “猜的。”   贝贝哼哼唧唧地在甘恬脚边打转,她揉了揉毛线团的脑袋:“真的假的,你会读心术,还是有其它的特异功能?”   说完,她又兀自笑了笑:“现在想来,也算不上喜欢吧。因为我父母比较严厉,我自小喜欢温柔的人,不分男女。而他恰好以温和的大哥哥形象出现在我眼前,免不了对他有好感——不过,我对大学门外卖烧饼的老爷爷也很有好感,他每次都会慈祥地微笑,不急不缓地将烧饼递给我,有时还会多送一个,说:‘天气冷了,囡囡上学不容易,这是老头子送的。’非常和蔼的人。”   “……前后的重点转变得也太快了。”顾君齐的表情有点微妙。   她将贝贝捞进怀里,在粉色的懒人沙发坐下。他的衣服像刚打完一场持久战的士兵,累得四脚朝天地躺在木椅子上,纯色西装上没有一丝花纹,领口处也没有商标,甘恬凑近几步,在正中间的一颗纽扣上瞧见几个英文字母。   她默念了两遍,记起是萨维尔街的某家手工定制西装店铺的品牌。   甘恬在心中感叹有钱真好,问道:“你穿着这么贵的西装去干什么?”   “参加婚礼。”顾君齐拿起衣服穿上。   她调侃道:“前女友的?”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拿着猫粮离开。   甘恬盯着半开的门郁郁地想,他把她家当成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f=50mm   放假的第二天,甘恬就病倒了。   整整一天,她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昏昏沉沉中睡过去又醒过来。室内昏暗得宛若日全食一般,暗影中似乎有人在咿呀咿呀地唱着皮影戏。人影一闪,哀戚幽怨的唱腔变成了浑厚的男声,白色幕布上呈现出二男一女的身影,女人捂着嘴连连娇笑,男子之一说:“女孩子就是体弱多病,哪儿像你家的孩子省心,身体又结实……”   男人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垂在床边的手像是被春风拂过,痒痒的,随即湿润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至大脑。   甘恬如鬼压床般身体一颤,她支起沉重的身体拧开床头灯,白色拖鞋上正卧着一团杏色肉球,她吸了吸鼻子说:“贝贝……饿了吗?”   她的声音像指甲划在黑板上,又像是金属片互相摩擦的声响,刺耳且暗哑。   贝贝吠叫了一声。   她套上条纹毛线,披着长款羽绒服,摇摇晃晃地走去客厅。   喂完贝贝,她在泛着银色光泽的四斗柜中找到一盒感冒药——只是,过期了。   甘恬深深叹了一口气,戴上口罩出门买药。   她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脚往前走,双眼仿佛是一堵墙壁上凿出的两个小孔,仅有铜眼大小的光线透进来,她借着这微乎其微的光明向前探路。   拐角处,她的下巴直直撞上了男人的胸膛。   她皱着眉抬头,顾君齐正垂眸看她。   似曾相识的场景。   顾君齐双手兜在风衣口袋里,他觑着面前的女人,她的脸苍白得好似一碗双皮奶,失去了光泽的眼便是那红褐色的豆子。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无精打采的女人:“怎么了?”   “感冒。”她瓮声瓮气道,“去买药。”   眼前的人温顺得出奇,顾君齐低低地笑了声,手摸上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烧成这样,你不会死吧?”   刚从外面回来,他的手掌还蕴着冬风的冷意,微凉的手指贴上额头,原本发烫的脸忽然火烧火燎起来,甘恬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一边去,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他眉眼含笑,接口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她绕过他抬脚就走。   还未走两步,手臂被一股力道猛地拽住,甘恬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像是失去了地心引力般身子腾空,嗅到熟悉的须后水味的同时,脑袋撞上了硬邦邦的胸膛。   甘恬一怔,她望着近在咫尺线条凌厉的下颚,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她面色绯红地嚷道:“你在干什么?放我下来!”   托着她肩膀和大腿的手掌愈发用力,顾君齐本能地哼了一声:“放你下来好让你爬到医院去?给我回家躺着。”   她负隅顽抗,挣扎着想下来,抬手作势要捶打他的胸膛又觉得这举动太过亲密,免不了让旁人误以为她在撒娇。   甘恬讷讷道:“药——”   “我去买。”他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不用感谢我。”   心脏锣鼓喧天地在胸腔里跳动,怦怦怦,每响一次,甘恬的呼吸就急促一分,脑中的“怎么办”便多一个。怎么办,与好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该怎么办。   “钥匙给我。”头顶飘来一句话。   甘恬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她细声细语地央求:“顾先生,请让我下来,你抱——你这样也腾不出手开门。”   顾君齐看了眼她不住颤动的睫毛,屈身将她放下。   双脚着地,脑袋仍然晕乎乎的,甘恬手臂撑着门,将钥匙塞进锁眼里。   “别关门。”顾君齐嘱咐,出来迎接他们的贝贝在他脚边蹭了蹭,他拍了拍贝贝的脑袋瓜,“贝贝乖,看好家。”   甘恬慢腾腾地走向客厅,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她歪倒在沙发上,上下眼皮在打架,大脑逐渐放空,意识像在水中晕开的墨滴。她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会喜欢上顾君齐,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她又该怎么告诉蒋似心。   想着想着,她盖着毛毯缩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睡梦中的甘恬忽然感觉脸颊被人扯了扯,她闭着眼,手掌在空中胡乱挥舞了几下,却怎么也打不着目标。   “祸害,起来吃药。”嵌着笑意的男声钻进耳中。   甘恬不情不愿地睁眼,她看着视线前方的男人右手端着一杯水,左手拿着药盒向她走来。   他由远至近逐渐放大的身影投射在她的瞳孔中,像始终无法对焦的相机里模糊不清的景象。她看着他抹去光晕逐渐清晰的脸,脑中空白到只能想到一个字,帅。   仿佛再多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述她此刻的感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这些平庸俗滥的词汇反倒会使得他独一无二的样貌染上胭脂气。   她盯着他又挺又直的鼻梁愣神,言语不自觉地溜出喉咙:“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帅的。”   “你的意思是我一说话就等同于毁容?”他把玻璃杯和药一并递给她,“这么简单的说明书能看懂吧。”   甘恬咕咚咕咚地喝水吞药,她轻轻抚着心口,说:“当然,我只是看不懂那种技术含量太高的说明书。”   顾君齐俯视着她,目光从稠密的睫毛筛下来,他笃定地说:“你数学一定很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还好,和那些语焉不详的专业术语比起来,数字可爱太多。”   感冒药中的安眠成分立时见效,她捂住嘴悄无声息地打了一个哈欠。   “想睡去床上。”顾君齐卷起袖子,反客为主,“我去做饭。”   她不大放心:“你不是不会做饭吗?别把我家的厨房给烧了。”   “试试看。”他顽劣地挑眉。   甘恬在床上睡了会儿,再醒来时整个人的状态要好上许多,感冒药充分发挥作用。她望着天花板发呆,待神志开始涣散时,她连忙坐起来穿衣服。   只穿上毛衣,顾君齐就踱步进来。   他用手指敲了敲白瓷碗的碗壁,眉宇间掩不住的得意:“顾君齐出品。”   那神情像是急切讨要奖赏的孩童。   甘恬扑哧一笑:“顾先生,您今年贵庚?”   “有一万多天了。”顾君齐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   他煮的是山药粥,甘恬小心翼翼地接过碗,用调羹拨开粥上奶白色薄薄的一层膜,她尝了一口,虽然算不上有多美味,但也咽得下。   她客观公正地点评:“还行,就是味道有点淡。”   顾君齐脊背抵着实木椅子的边缘,肌肉匀称的小臂闲适地搭在扶手上:“我是按照你们杂志美食栏目写的步骤做的。”   他从书桌拿起厚重花哨的杂志抖了抖,心中一动,翻到“男色”栏目,本月专访的主角就是那位何姓男子。顾君齐一目十行地看完访谈,文字框旁边附上了两张硬照,照片中正襟危坐略显拘谨的男人,不如自己帅。   他心满意得地放下书,瞟了眼正在喝粥的女人,顾君齐趁机打开了她的电脑。   余光瞧见他的动作,甘恬出声制止:“顾先生,请不要随便动别人东西。”   “是吗,”他扭头看她,“那你先告诉我上次你听的是什么。”   “不是说了吗,广播剧。”她有些不耐烦。   “我不信。”顾君齐对于广播剧的认知,还停留在老式收音机里抑扬顿挫的广播电台。   甘恬将瓷碗放在床头柜,她伏在被子上笑得双肩直颤。   他纳闷地看着她:“笑什么。”   “笑你。”她歪着头望向他,“你所以为的‘广播剧’是什么?无线电广播?”   “一起听听看?”他的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冷冽。   甘恬咧嘴笑道:“我已经删掉了,就为了提防你这类不经过别人同意就擅自翻人东西的人。”   顾君齐腾地起身,面无表情地说:“你倒是知道做完坏事后要处理犯罪现场。”   “怎么说的我像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她嘟囔道。   她消瘦的脸因为撅嘴的动作变得鼓鼓的,顾君齐一时没忍住,伸手又掐了掐她的脸颊。   他的力气很大,她吃痛地喊:“疼。”   顾君齐对上她微红的眼眶,莫名有些慌:“不至于哭吧,你是水做的?”   “是你下手太重——”她倏然顿住,转了转乌黑滴溜的眼珠,“你很怕女生的眼泪?”   之前也是因为她哭了他才答应专访——虽然她是为了毫不相干的事而哭。   他冷着脸不吭声。   甘恬憋着笑,硬挤出两滴鳄鱼泪,可怜兮兮地说:“顾先生,我想喝热巧克力。”   顾君齐看着装腔作势的女人,脸色一凛:“使唤谁呢。”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顾君齐还是出门买了一杯白热可可。   甘恬笑嘻嘻地捧着得来不易的热饮,嘴中的液体仿佛渗进了血管中,汩汩地流向心肺,甜丝丝的。   眼前冷不丁地闪过蒋似心的笑脸,甜腻的味道消散,只留下淡淡的苦涩的香气。   她揭开塑料盖,白雾似的热气一蓬蓬浮上来,这缕抓不住的气息像风华绝代的美人身上似有若无却又蛊惑人心的香水味。   就先这样吧,她想,只要她不向任意一方挑明,喜欢谁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二十多章,终于抱到了……   ☆、1/3   熬夜到凌晨,睡到自然醒——甘恬预想的假期是这样的,但现实却是一边用纸巾擤鼻子一边写下一期杂志的软文。   甘恬的鼻子被号称“市面上最轻柔”的纸巾拧出了血丝,她扔下一团纸巾,支起脑袋瞪着屏幕上的图片,她已经对着这款中档汽车发呆了将近半个小时。平日里信手拈来的文段,如今绞尽脑汁也挤不出一个字,灵感枯竭得如同纵欲过度之人身上的阳气。   搁在床头柜的手机忽然震动,甘恬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她俯下身死死盯着屏幕上的来电人,直到手机小幅度地转了个圈,她才拿起来。   “喂,甘恬,这么久才接电话,你去哪儿了?”   蒋似心的音量很大,甘恬揉揉耳朵,说:“厕所。”   “哦——这样,”一阵喇叭声从听筒传来,“你在家吧?我想找你。”   是想找顾君齐才对吧,她无声地扬了扬嘴角,笑蒋似心,也笑她自己,她还真是阴暗。似乎女生之间的友情一旦和另一种情感掺杂在一起,就会自然而然地扭曲了本质。   甘恬坐回电脑前,仿佛堵住水源处的塞子拨开了般,一段一段的语句像活水似的直涌出来,她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不到十分钟就写完稿件。   她刚打下句号,门铃便响了。   蒋似心进门就掏出一盒面膜塞给甘恬,甘恬瞟了眼商标,高端到她看不懂的冷门洋货。   “谢谢。”她垂手放在棕色的布艺沙发上。   蒋似心露出招牌式豪爽的笑容,如画的眉眼弯成一轮蛾月,她大咧咧地在沙发坐下。甘恬望了一望她眼睑下浓重的黑眼圈,心里像是犯了偷窃罪的小偷暂未被发现时的紧张,带着一丝侥幸的意味。   爱美如蒋似心,哪怕是大冬天零下几度也不愿意穿裤子,从薄荷绿苏格兰呢连衣裙的裙摆下露出一双细瘦白净的长腿。她的鼻尖泛着点点的红,正对着手掌哈气。   甘恬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蒋似心还未道谢就听见一声狗叫,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贝贝!”甘恬呵斥了一声。   贝贝呜咽两声,抬起高贵的小脑袋睡眼朦胧地睨了一眼陌生的女人,又哈欠连天地垂下头,缩成一团在墙角边打盹。   “吓死我了。”蒋似心轻轻抚着心口,“你不是帮机长养猫吗,怎么又养狗?”   甘恬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愚钝的脑袋将前因后果缩成一句话:“前不久。”   “这样啊。”蒋似心捧着温暖的玻璃杯,她啜了两小口热水,撅着嘴抱怨,“烫!”   甘恬沉不住气发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如花似玉的美人忽然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目光像是天上飘忽不定的云,甘恬几次想看住她的眼睛都被蒋似心有意躲开。   蒋似心咽了口唾沫,说:“就是啊……如果你喜欢的人有了女朋友,你会怎么办?”   甘恬的心直往下沉:“顾君齐有女朋友了?”   “不是顾君齐!也不是我!”她一边摇头一边摆手,“是我的一个朋友……嗯,她前几次的恋情都以失败告终,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次表白,对方又拒绝了她……很温柔地拒绝,因为他说他有女朋友了。那个朋友想放弃,又觉得不甘心。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甘恬略微沉吟,开口道:“在我眼中,一个男人只要有了女朋友,就属于别人的所有物,我的道德良知观念不允许我挖墙脚。如果是我压根就不会向他表白,被拒绝了就枯烂在心里。你最好劝你那位朋友放弃,不要自我宽慰没有结婚就不算小三,本质是一样的。也许他们往后会分手,但那也是之后的事。要是那个男生随随便便就对女友不忠诚,勾搭上你朋友,说不定明天就会在社交软件上撩拨别的女人。没准东窗事发了,还要怪你朋友勾引他。”   “哈哈,是啊——”蒋似心笑着接口,“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那位男子,具体情况还是要具体分析。”甘恬牵起嘴角笑了笑,“旁观者当然比陷入泥潭中的人看得要清明些,要是轮到自己头上,说不定也像你的朋友一样拿不准主意。”   比方说现在的她,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对面的人自己也喜欢上了顾君齐。这份感情就像没有剥去莲芯的莲子,交织在她的喉头,嘴中苦得发涩。内心不断滋长着晦暗的想法,宛如低矮围墙下阴湿且见不得阳光的青苔。   蒋似心同样心事重重,两人默然对坐。   约摸十来分钟后,蒋似心拎起皮包,说了句:“我先回去了。”   甘恬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送走蒋似心,甘恬正想回卧室工作,门铃又大肆响起来。   门外的人正是搅乱了她的一颗心、令她烦躁不堪的顾君齐。   她无处发泄的怨气终于找到目标,嘴巴却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她磕磕巴巴道:“顾君齐——你、你怎么白得像死人一样。”   顾君齐目光在眼前没有血色的脸上溜了一圈,手贴上她的额头:“烧糊涂了?”   甘恬恶狠狠地打开他的手,说:“你有什么事?”   他上下打量她几秒,命令道:“去换衣服。”   “……做什么?”她微愣。   顾君齐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乱,他别开眼,咳了一声:“吃饼。”   甘恬心里感动好笑参半,他明明娇贵到有正规招牌的火锅店的食物都不碰一口,怎么愿意吃三无的街边食品?   想到离开不久的蒋似心,要是三人不期而遇,那场面她不敢想象。她说:“能等一会儿再去吗?”   “天快黑了。”他惯有的腔调,酷酷的,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甘恬坚持道:“没关系的,等等再走。”   “可我不想等——”瞥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顾君齐微不可察地叹了声,他皱着眉说,“最多十分钟,你去换衣服,从现在开始计时。”   说完,他便掏出手机。   甘恬认命地进了卧室,从窗台向外看,阴沉沉的天色好似一团灰色的棉絮,她看不清楚蒋似心是否离开小区。   她换上黑色大衣,跟着顾君齐下楼。   甘恬手指绞着围巾,心想,真碰面了实在不行她就坦白。   一路上都没见到蒋似心,也没有看见卖烧饼的摊子。甘恬庆幸的同时又很是失落,这场不正式的约会还未开局就要散场。   车却稳稳停下来。   车子熄了火,旁边的人还呆坐在副驾驶座,顾君齐抬了抬下巴:“到了,下车。”   视线右前方有一家店铺,铭牌上镶嵌着金色铁艺的法语字母。这种高档的地方怎么会有烧饼这样接地气的小吃,甘恬正要开口说话,手就被人握住。   顾君齐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进了西饼店。   二人座的桌子仅仅放下两杯奶茶、一块慕斯蛋糕和一碟芝士蛋糕,就没有多余的地方。   顾君齐靠着椅背为窄小的空间腾地方,他盯着小口吃着蛋糕的女人,脑中想起清早朋友的调侃。虽然对方取笑的语气让他不大爽快,但也算……值得了。   甘恬抿了口奶茶,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这种店?难不成你经常来这儿?”   “不是。”顾君齐没来由地觉得别扭,“你吃就是了。”   一股热流与奶茶的暖意一道漫入心房,甘恬抿唇轻笑,嘴上却说:“可我想吃的是中式烧饼,不是西饼。”   顾君齐一秒都不曾迟疑:“那换个店。”   “不用。”她斜着头,笑得双眼微眯,“我开玩笑的,很好吃。”   “甘恬?”一道低哑的男声陡然插入协调的气氛。   仿佛一首古典钢琴曲里忽然响起一丝杂音,顾君齐不悦地看向来人,大脑做出判断之前,甘恬的声音已预先告知男子的身份。   “何先生。”   “真巧,我妈打电话叫我带些蛋糕回去,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是吗。”   “嗯,这位是——男朋友?”   “……不是。”   顾君齐安静地听着她与这位何姓男子寒暄,听着她否认对方试探性的疑问。他唇角微弯,将甘恬吃了三分之一的慕斯蛋糕移到自己面前,用她的勺子挖了一口巧克力色的蛋糕送到嘴边,神色坦然地咽下去。   他匀出目光瞥了眼甘恬,她涨红脸张口结舌的模样使得盘踞在心头的郁气消散一大半。味蕾被非同寻常的甜意浸泡,犹如花蜜上浇了层糖浆,甜得发腻。   也亏她吃得下去,顾君齐一面想一面放下勺子,这才看到男人似的,说:“甘恬,你们认识?”   何蒙舟早已看到黑衣男子旁若无人的举动,当下一笑,仗着居高临下的地理优势端视他。   顾君齐仍旧坐着不动,看也不看何蒙舟一眼,他换作极为轻柔的语调说:“快点吃,不早了,还要回家。”   甘恬脸颊如火,红欲燃。他成心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耳边人群的交谈声似乎停止了,她的呼吸也像是静止了,眼前如同走马灯一样一遍遍过着与他有关的画面。   委托她养喵喵的他,勒令她远离周方予的他,不情不愿答应专访的他,帮她修电脑的他,握着她的手为她引路的他,解决对她使用暴力的相亲对象的他……   ——难道,顾君齐喜欢她?   她不敢假想,害怕到头来不过是她的错觉。   何蒙舟瞧了眼甘恬绯红如霞的脸蛋,他推了推眼镜说:“我先走了。”   “……嗯。”甘恬魂不守舍地答应。   临走前,何蒙舟余光看向座椅上的男人,却见他对上自己的目光扬了扬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机长用行动展示主权ww   毕竟鲁迅先生说,才子佳人是不可能单独生存的,他们至少需要一个卖烧饼的2333   ☆、0.5bpm   “傻了?”顾君齐屈指敲了敲桌子。   甘恬回神僵僵地笑:“没有。”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甘恬又羞又愧地看了他一眼,接起电话:“师姐?”   “甘恬是你吧,你现在有空吗?我把你的‘临时男友’逮到了,在弥赛亚俱乐部十一楼,H02号包厢。不见不散!”方苓一口气说完就挂掉电话。   甘恬木然地望着手机,大脑短路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   顾君齐右手握拳掩住嘴角,眉宇间荡漾着一丝笑意,他问:“又怎么了?”   甘恬边拿出钱包边喊“结账”,忙里偷闲转头对顾君齐说:“我有事先走了。”   “真傻了?”顾君齐擒着她的手腕,“刚才付了。”   她脸一热,不知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还是因为他亲密的动作。   她扭着手腕想要挣脱他的桎梏,顾君齐却纹丝不动:“去哪儿?我送你。”   “弥赛亚俱乐部。”她盯着钱包的铜金色拉链,说。   一听这名字,顾君齐禁不住拧了拧眉,忍住发问的冲动,他松开她的手,一声不吭地出了西饼屋。   甘恬看了眼桌上的蛋糕,心里觉得很可惜,跟着他走了出去。   弥赛亚俱乐部相当于岱城娱乐场所中的“定中”,建成的年份已无从考究,本来是城里名声最盛的中式酒店,名“风满楼”。七八年前突然易主,改造翻新时连名字也更朝换代,变成了洋泾浜的外国名。不仅名字洋里洋气,就连待客之道也是效仿资本主义的做派——没有会员卡不得入内。   甘恬对着白石罗马柱发窘时,顾君齐不耐烦地从怀里摸出一张黑色烫金卡扔给门卫。   他拉着她进了电梯,脸色比地上铺的墨玉大理石还要黑:“几楼?”   “十一楼。”说完,她便咬住下嘴唇。   十一楼,他心里有一团无名火在熊熊燃烧,灼得他嗓子眼又疼又痒,偏偏她还一副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你师姐是做什么的,”他语气冷峭,“货腰娘?”   她登时就瞪圆了眼:“你不要胡乱诋毁别人!”   他又是一声冷哼。   电梯光速到达十一楼,连转圜气氛的余地也没有。   门一开,金箔壁纸耀眼的金光便刺入眼中,甘恬连忙扭开脸,再次睁开眼时就瞥见立在红木雕花饰板前的男人。   五米开外的男人瞧见来人,愣了愣,他看向坐在奶白色沙发上的方苓,笑着说:“你最好解释一下。”   方苓放下手中的布丁,指指甘恬,含糊不清道:“你问她。”她又冲顾君齐挥了挥手,“哟,顾君齐,昨天还听方予说起你呢,今天就见着了。”   甘恬诧异地望着身旁的男人,眼中盛满疑惑。   顾君齐瞧见她的眼神,心里一软,低声耳语道:“原来你师姐不是特殊行业,而是神经病的堂姐。”   虽然语气刻薄得天理难容,但也算给她解了惑。   他抬起头,唤了声:“陆老板。”   “顾少。”陆江引面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他对角落的侍者招招手,“喝点什么?”   方苓狼吞虎咽地吃完布丁,举起手道:“一杯柠檬汁。”   陆江引唬着脸说:“没问你!”   “随便。”顾君齐在牛皮躺椅坐下,自见到方、陆二人,他便明白了其间的缘由。他置身事外地想,看她如何处理惹下的烂摊子。   那一厢,他们已经攀谈起来,这一厢,甘恬仍傻站在原地,心想,世界真小。   “甘恬——”方苓扯着嗓子喊,“坐啊。”   眼见小师妹听话地坐下,方苓努努嘴:“喏,他,陆江引,撇开钱才貌,整天嘻嘻哈哈的,虽然假笑看多了很烦,但应该比板着脸的男人更讨长辈的喜欢。”   顾君齐寒着脸接口道:“你说谁呢?”   方苓手托着下巴,瞄了他一眼:“没说你,别对号入座,这世界不止你一个拽到地心的男人。”   甘恬偷觑着顾君齐的脸色,暗叫“糟了”,急忙转移话题:“真巧,师姐,你也认识周主编啊。”   “周主编?”方苓问,“你说方予?”   “是的。”甘恬想起顾君齐说的“堂姐”,拐着弯问,“她是你的朋友?”   “堂妹,本来姓‘方’,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就姓‘周’了。”方苓从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一本书,“甘恬,送你的。既然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就先告辞了。”   甘恬一边点头,一边垂眸看书名——《不要一大早就刷微博》。   “……”她望着没入电梯的倩影,缓缓把书放在沙发上。   陆江引的视线在左前方的两人之间飘来飘去,他将目光定在顾君齐的脸上,却对甘恬说:“甘小姐,能否借一步说话?”   顾君齐波澜不惊道:“在陆老板的地盘,自然陆老板说了算。”   又擅自作主张,甘恬白了他一眼,后者愣是没有分出眼神看她。   笑意像晕开的胭脂一样在男人的唇角蔓延,陆江引转了转两泓春水般的桃花眼,说:“甘小姐,这边请。”   漆金花鸟屏风后开着一扇暗门,陆江引手指贴上指纹门,十分绅士地为甘恬拉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后又替她拉开扶椅。   甘恬诚惶诚恐,她这种无产阶级小市民也能受到这种待遇,就算是表面功夫也让人心花怒放,哪儿像外面那个没礼貌的闷葫芦。   悬在天花板的水晶枝形吊灯的灯壁皆有一根蜡烛在燃烧,明明灭灭的火焰汇聚成火海照明了整个房间。   年轻男人的眉宇间尽是和煦之意,他笑着说:“甘小姐,我们直奔主题吧,免得让顾君齐久等。”   甘恬抢白道:“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   陆江引失笑,他抬手松了松领带,说:“姑且相信你们之间一清二白,但你是否想过,暂时将你的父母糊弄过去,之后又该怎么办?等到你有了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你又要怎么跟你父母解释?分手?为什么分手?性格不合还是我移情别恋?岱城不过弹丸之地,陆某多少要顾及名声。而且,你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你总不会和我假戏真做吧?”   眼前的女子默然无声。   矮脚桌上铺的亚麻刺绣桌布扎手得很,甘恬将胳膊放在膝盖上,下意识地用手指捋着大衣裙摆的流苏。   这举动落在陆江引眼里,又多了一层紧张无措的意味。   “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说教才答应帮你。只不过之前不晓得要帮的人是你,毕竟在威基酒店那晚,那么多人都看到你和顾君齐在一起。即使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说出去也没几个人相信。我背的黑锅够多了,不能再平白无故地戴上‘染指窝边草’的帽子。”陆江引见谆谆善诱无效后,转手打同情牌。   甘恬怒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你的意思是,就因为我和顾君齐一起去了声色场合,我身上算是贴上了顾君齐的标签?!那一起去的还有周远宁呢!怎么他就撇得一干二净?”   “不要偷换概念。”陆江引淡然一笑,“顾君齐当时并未否认你们的关系,你大可请他帮你。丑女婿总要见丈母娘的,更何况顾少一表人才。即便真是郎有情而妾无意,黑锅由他来背,你也没有后顾之忧。”   甘恬啼笑皆非:“我懂了,总而言之,陆先生临时改变主意不愿意帮我了。”   陆江引恳切地说:“抱歉,我觉得顾君齐是更适合的人选。这一次算我陆江引说到没有做到,欠你一个人情。”   他说得郑重,态度又真挚,甘恬怎么好意思再蹬鼻子上脸,她只能顺着台阶下:“……是我太自以为是了,陆先生又没有义务帮我,对不起,冲你大声嚷嚷。”   “不碍事,我们出去吧,甘小姐。”陆江引淡淡一笑。   两人一道走出去,甘恬眼前还残留着五彩斑斓的色块,明亮的日光灯下,顾君齐坐在那里。交叠的长腿,挺拔的脊背,英俊的侧脸,和清爽的短发。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他的轮廓,心想,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不走吗?”顾君齐遥遥冲她喊。   东道主陆江引早已不知去向,甘恬小跑到他跟前,说:“走。”   顾君齐扫了眼她醺红的脸,心里又别扭起来,他问:“陆江引说了什么?”   “说了些你们大少爷圈里约定俗成的规则——‘不能吃窝边草’。”她钻进了思维的怪圈,“虽然有效避免‘我的前男友是我现男友穿开裆裤长大的好兄弟’这档子破事,但从另一个方面讲,这算对女性的不尊重吧。”   他不作声,她便叽里呱啦说下去:“那些和你们身份对等的大小姐不提也罢,像我等妄想嫁个有钱又年轻的男人的普通人,连发言权都没有——”   “你这是要引申到女性权利和地位的崛起任重道远?”他难得配合地接过话茬。   她嘿嘿一笑。   他斜眼看了看角落噤声的侍者,说:“下去随便吃点什么吧。”   他拉着她进电梯,电梯门徐徐关闭。   顾君齐身靠着金属壁面,抬手揉捏着眉心,近乎喟叹地说了一句:“还好是陆江引。”   他莫名其妙的感慨令甘恬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云里雾里,抓不住他缥缈的思绪。   她问:“什么意思?你对他很放心?”   “真有这种规则岱城不少人要失业吧。”他略略带过方才的话题,“至于陆江引,其他的不做评论,原则还是有的。要是方苓找了其他人,你真带他——”   话只说一截便停住,像刑侦片中的主角正要揭开谜底时,屏幕却开始播放片尾曲。   甘恬心痒难耐地问:“怎么?”   他的语气忽然就冷了下来:“没什么,你有空想别的,不如想想如何应付令尊令堂。”   “说啊。”她忍不住催促道。   他望了眼她焦灼的眼神,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你真迟钝。”   甘恬愣愣地说:“……你什么意思?”   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她又补充道:“你能不能说明白点,我们不是在谈‘还好是陆江引’的原因吗?怎么就变成我迟钝了?”   “我的意思暗示得还不够明显?”顾君齐瞪大眼看着她,胸膛急促地起伏,他气急败坏道,“你大脑里装的是神经还是小肠?”   甘恬觉得胸口很闷,她像是坐得太久因而大腿麻木地后趔了一步。她撑住电梯门,看着他,心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又无缘无故地冲她发什么火。   顾君齐硬生生地错开视线,余光慢了半拍,还是瞥见了她微红的眼圈。   他疾步走出电梯:“我有事,你自己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然而陆江引已看穿了一切hhh   ☆、40:60   顾君齐阖眼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昨晚打游戏到凌晨三点,他的眼皮子沉重得很,大脑却出奇清醒。他翻过身,盯着天花板,白色的毛毯堪堪遮住腹部,顾君齐用冰凉的手掌揾住脸,心里烦躁不堪,却又说不上来为何烦躁。   于是,他在心中将一切归咎到甘恬的头上。   微热的阳光斜射进落地窗,肆无忌惮地打在他的脸上,太-安静了,他想。他的右手在地板上摸索了一会儿,拾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中不知放着什么节目,夸张的笑声传进耳中,顾君齐拧了拧眉,又将电视关掉。   这笑声惊醒了喵喵,从沙发底下跳到顾君齐的怀中。它眯着眼打哈欠,又舔舐着粉色爪子。   顾君齐看着它的动作,倏然哼了一声,说:“娘里娘气。”   喵喵自然不通晓人语,它用爪子挠挠主人,像往常一样讨食。   “猫粮昨天被你吃完了,自己去买。”顾君齐将蹲在他腹部的宠物拎下沙发,“或者自己去隔壁要。”   正说着,门铃就响了。   顾君齐一下子从沙发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   “你来干什么?”他望着门外的人,冷声问。   程安安眼看着哥哥的表情从希翼转变为不耐,她嘻嘻笑两声,扬扬手中的蛋糕:“锵锵——哥哥,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难怪秦忆佳一点钟的时候打电话过来,原来是这种无聊的日子到了,顾君齐还以为母亲闲着没事又来骚扰他,便把电话掐断了。   顾君齐面无表情地说:“你可以走了。”   门“哐”的一声关上。   程安安呆呆地看一眼手中的蛋糕,踟蹰几秒,走到另一边,按下门铃。   她笑着对前来开门的甘恬说:“甘恬姐,我们一起把蛋糕分掉吧。”   甘恬怔了怔:“哪儿来的?”顿了顿,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哥哥生日,然后秦阿姨——就是哥哥的妈妈,让我把蛋糕拿过来。”程安安放下蛋糕,摇晃着胳膊说,“但哥哥不要,我一个人吃不下,只好找你帮忙。”   原来他是水瓶座,难怪她和他如此不合拍。   甘恬打趣道:“顾先生拒绝你,你不伤心吗?”   “哼哼,不伤心。”程安安已经吃上了蛋糕。   “为什么?”   程安安红着脸,压低声音说:“告诉你可以,但你别告诉别人。”不等甘恬答应,她又大声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就在前天!是隔壁班的男生,他说喜欢我……”   言罢,程安安娇羞地捂住脸。   甘恬无语凝噎,她默默地往嘴里灌了一口冷水。   “所以,我移情别恋了。不过就算是这样,我对爱德华和布莱克的爱永远不变!”   “……你可以走了。”甘恬撂下她,转身回房。   甘恬很迷信,她相信因果报应,相信业障轮回,也相信紫微斗数和星座。她认为这些理论既然存在,总有它的道理。   她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水瓶男与巨蟹女”——   配对指数:40   甘恬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结果评述道:“前途不甚乐观。”   配对栏底下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的注意事项和建议,也许是巴纳姆效应的作用,她越看越觉得与顾君齐的性格很相符。想到蒋似心,以及他昨天没有缘由地发火,她想,前途何止不乐观,完全看不到前路的方向。   “甘恬姐——”客厅的程安安突然喊,“你的手机响了。”   甘恬一边应声,一边走出去。   她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来电人是“何蒙舟”。   她踱步到阳台:“何先生。”   “甘恬,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现在能出来吗?”何蒙舟似乎感冒了,鼻音很重。   “你现在就可以说。”   那端沉默几秒,何蒙舟再度开腔时声音漾着笑意:“我觉得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他一再坚持,甘恬问了地点,挂断电话,她对吃得满脸奶油的少女说:“程小姐,我现在要出去一下。”   程安安误以为甘恬在下逐客令,她吞下蛋糕,嗫嚅道:“……那我也回去好了。”   将程安安送回家后,甘恬才乘车去何蒙舟说的“醉中天”。   这家酒店装潢得极为华贵,只可惜此时的甘恬毫无心情欣赏这别致的建筑。   服务员领她进包厢。   待门关上,室内只剩她和何蒙舟时,她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何蒙舟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他沉声说:“有两件事,说了希望你不要生气。”   她不吭声,心道,那也得取决于这“两件事”到底值不值得生气。   见她沉默,何蒙舟不再顾忌:“我是双性恋。”   “放心,我不会歧视你。”甘恬向来认为性取向是别人的私事,旁人没有立场干涉他人的事,即便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应受到被人戳脊梁骨的待遇。   “还有——”何蒙舟捂住鼻口倏地咳起来,宛若渴求氧气袋的垂危之人,胸脯猛烈起伏。   甘恬原本靠在椅背上,眼见男人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她上前几步:“你怎么了?”   何蒙舟躲开她伸过来的手,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看向甘恬说:“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向你道歉。我患了HIV,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那三个字母如同冰块一样,砸在理智的中央。甘恬浑身冷得发抖,上下牙齿抑制不住地磕击,仿佛她才是重病之人。她当然知道HIV是什么,艾滋病。   “你怎么会染上这种病?多久了?何阿姨知道吗?”她望着他苍白的脸颊,身子颤个不停,“我也不想说那些无用且马后炮十足的屁话,只想问你,你告诉她没有?医生又怎么说?”   相较于她的激动,何蒙舟要冷静许多,也许是早已接受了这个自己一手造成的恶果。   “昨晚告诉了她。”他看了一眼她泛红的眼圈,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不用同情我,之前说了,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甘恬微怔,她隐隐猜到他道歉的原因。   “一年前,我得知我有HIV就辞掉了研究所的工作,当时正好燕兰大学物理系聘请我任教,我便回国。一回国,我妈就开始催促我结婚,我也只是个平庸懦弱的普通人,得了这种病,不仅没有检讨自身,反而怨天尤人。有时候甚至会想拖几个人垫背——”   “我懂了。”甘恬截住他的话,方才对他的怜悯全部化作愤怒,“所以你在国外玩出一身病,拍拍屁股回来指望我给你接盘?什么‘交往试试看’也是希望我能傻里八机地爱上你,心甘情愿伺候你到死?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我的确受不了一丁点委屈。一想到你打算拖我下地狱,我就恨不得给你一巴掌。”   “对不起。”何蒙舟阖着眼揉捏着鼻梁。   “不需要你的道歉,感谢你大发慈悲放我一马。我觉得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治病,其次是挣钱给阿姨养老。”甘恬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出醉中天,雾蒙蒙的天空正在下雪,甘恬没戴围巾没带伞,不时有拇指大小的雪花飘进颈项,她连动一下都感到费力,任由雪化成雪水。   她抱紧胳膊,心想,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何蒙舟。甘恬生气之余想起何蒙舟的母亲,她只见过他母亲一次,还是十多年前。脑中浮现出矮小的轮廓,她忽然很心疼那寡妇,中年丧夫,到了晚年儿子又染上绝症。   思绪万千,她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走。   一辆红色跑车停在她身旁。   “甘恬?”   甘恬看向声源——周方予。   她低声叫道:“周主编。”   “怎么魂不守舍的,”周方予打开车门,“去哪儿,我送你。”   甘恬估摸着雪只会越下越大,好面子拒绝搭车,遭罪的是自己。她想了两秒,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上了车。   周方予不怀好意地一笑:“你这人也太好骗了吧,就不怕我把你拐到深山老林做压寨夫人?”   甘恬知道她在开玩笑,勉强笑了笑,说出了小区的地址。   周方予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你有点奇怪,难不成失恋了?”   甘恬虽气昏了头,但也不忍在背后嚼人私事。更何况周方予也不认识何蒙舟。   她随口扯谎道:“不是,相亲对象的肚子大得能摊饼,却还一直挑我的刺,我气得直接跑出来了。现在想,我是不是真有这么差,四五十岁的男人都嫌弃我。”   “真受不了这种卑劣的男人。”周方予果真信了,“以口头打压女人来满足自尊心。”   甘恬悄然松口气,原以为话题又一次被她转移,却不想,话唠愤青如周方予,只会顺着话头继续说下去。   “相亲相亲,动物世界里,向来是雄性为了争夺雌雄以命相搏,为的是什么?就是老祖宗说的‘传宗接代’!弱肉强食,优胜劣汰,胜者的基因才配遗传下去。反观文明社会,同样是雄多雌少,女人生怕自己嫁不出去,把自己当做商店里的打折品,急不可待地往外推销,什么货色也不挑。既得利益者一边享受着这类女人的倒贴,一边忧国忧民哀叹‘女孩子不自重’,这种垃圾男人的基因也配被遗传下来?”   周方予连喘都不喘一下:“幸好我妈过世得早,没人逼我相亲,否则我要是整天接受这种男人的精神洗礼,兴许早就成了反社会型人格。”   眼见上司提起私事,甘恬越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附和道:“是啊。”   周大小姐似乎对甘恬干瘪无趣的反应很不满,抿紧唇不再发言。   直到把甘恬送到小区门口,她才似真似假地感叹:“顾君齐真是勤俭节约。”   说完,她便驱车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重点是巴纳姆效应吧……以及话唠几句,   1. 原本想把何蒙舟塑造得更渣一些,后来想,还是对人性留一丝期待吧,微博上那堆骗婚还死不承认扮白莲的渣男看得够糟心了。   2.“接盘”这个词有点侮辱性质,不管用在男人还是女人身上都挺不尊重的。但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书面语代替……   3.前一章“漫山遍野都是今天”非我原创,出自胡兰成的《今生今世》之“民国女子”这一章,以防被掐(……也许作为超真空的我想太多了?),在此打个补丁。   ☆、R17   回了家,甘恬在厨房找到一袋面条,她洗了一个西红柿正要切时,又将刀放下。   偌大的客厅萦绕着丝丝的甜意,圆形茶几的正中撒落了一团白色奶油,甘恬拿纸巾擦干净后,半蹲在沙发前,将下巴搁在冰冷的茶几上。她被玻璃的凉意激得一抖,甘恬咬了一下嘴唇,她撑着沙发站起来,拿起面条走到邻居家门前。   “顾先生。”她一面按门铃,一面喊。   无人前来开门。   甘恬好容易才鼓起的勇气顿时漏了一大半,她咬咬牙,用空闲的手拼命拍打银灰色的钢木门,边拍边喊:“顾君齐!开门!”   越是没人开门,她越拍得欢,一连拍了十几下,手掌火辣辣的,痛是痛,她心里却涌现出变态的快意。   双眼已经看到门开了,反射弧却仍旧慢一步,她的手掌径直打在男人石头一般坚硬结实的胸膛上。   顾君齐皱着眉攥住她的手腕:“有何贵干?”   甘恬扬起笑容,晃了晃手中的物什,说:“我下面给你吃。”   男人的脸色又一次变得微妙难言。   他松开手,款款踱到沙发前:“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几点?”甘恬望着他的背影问。   顾君齐却不再说话,聚精会神地操纵着手中的手柄。   甘恬好奇地看向屏幕,液晶屏幕上一土著造型的男子正挥舞着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长形刃器,四周不断有丧尸模样的怪物扑上来。甘恬眼珠子在他的脸上溜了一眼,又转回屏幕,不得不说,这游戏的画面还挺逼真的,比如音效,比如尸体,比如鲜血。   等他打完这一局后,她才开口:“你是不是缺钙啊?所以动不动就生气,并且热衷于这种暴力血腥的游戏。”   顾君齐双眼布满红丝,他又瞪她一眼:“你到底去不去厨房?!”   甘恬耸耸肩:“你看,刚说完就发脾气。”   顾君齐好看的眉毛拧成一团,他将脸转过去,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再次拿起黑色手柄开始对付屏幕上的怪物。他盯着幽蓝的画面,一心二用地想,他已经够烦了,她还过来添乱。   稍微愣神,他控制的角色便挨了刀子,顾君齐轻哼一声,手指飞快地按动,解决掉眼前的丧尸,丑陋的佝偻着腰身吼叫的人形怪物一个接一个围过来,他却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大脑一团乱麻,顾君齐发觉他无法捋顺凌乱的思绪,他抿着唇一动不动,任由游戏结束。   顾君齐趿着拖鞋从客厅走到厨房,甘恬正在煮面,微卷的长发扎成马尾。他倚着门框,站在他的角度只能瞥见她的侧脸,一蓬一蓬的热气氤氲在她的周身,他的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词,宁静致远。   他心里也平静了很多,正想开腔,她便发现了他。   “站在一边不说话,怪吓人的。”甘恬将面条盛进碗中。   顾君齐勾勾嘴角,轻声问:“你月薪多少?”   好耳熟的问题,甘恬想,她冲他比划手指,然后把干净的碗筷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往客厅走去:“劳动力真廉价。”   甘恬捧着碗亦步亦趋跟在后:“当然比不上你这种高薪职业,不过你虽然钱赚得多,但辐射也没少遭受吧。”她看了一眼他的头顶,“你没秃顶真是太幸运了。”   顾君齐闻言转过身,忽然冲她笑了一笑,说:“我要是秃了,就真只能和游戏过一辈子了——你说对吧?”   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帅气,这一瞬间,甘恬脑中的词汇匮乏到只剩“好看”。   她的脸有些热,低着头说:“问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是吗。”他觑着她潮红的脸颊,唇角笑意更甚,“你就死守着这一份工作?”   “不然呢?兼职吗?碰上加班该怎么办?”   “随口问问。”   还未坐下,顾君齐的手机便铃声大作。   他掏出看了一眼,立即把手机扔给甘恬:“小说家,快发挥你的文字功底编出不重复的理由拒绝她们。”   甘恬点开一条未读信息,发信人是未保存的号码——   “碧海酒店302号房,晚上九点,为你准备了礼物,不见不散。”   结尾配上一个笑脸的颜文字和一大段波浪号,从语气推测应该是女人吧,甘恬想,这暗示还真够直白赤-裸。她一连往下翻了好几条都是类似的语气相似的内容,她心里一阵不舒服,仿佛有块磐石压在心头,又闷又沉。   顾君齐正坐在餐桌前吃面,甘恬看着他高挺笔直的鼻梁,语气不自觉地略微发酸:“行情真好,感觉你像古代帝王一样,而她们就是等着你翻牌子的嫔妃。”   “醋意有点重。”顾君齐面不改色地说。   他抬头看向她,两人的视线相遇,甘恬瞧见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心脏一滞,慌忙别开眼:“……错觉。”   她把心思放回手机上,继续看数条换汤不换药的短信,目光划过下一条,发信人“周”。如同在沙砾中发现珍珠一般,甘恬眼前一亮,点开短信。   “距离顾少三十岁还有三百六十五天,你要是没能在一年之内找到老婆,就乖乖遵守约定娶我家的保姆吧。我担保嫁妆一定丰厚。”   怎么看都是周远宁吧,甘恬唇角微弯,有些好奇地翻开通讯录,到底偷看别人的隐私不对,她有些做贼心虚地偷瞄顾君齐,后者正心无旁骛地吃面,她这才安心地翻下去。   联系人的备注皆是简洁的一个字的姓氏,诸如“陆”、“莫”、“宁”等等。目光粗略地划过了通讯录一遍,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她记得在火锅店那晚,她输入了“甘恬”二字,偏偏在G一栏找不着。   她又仔细地看着备注下的号码,从“周”起往上翻,瞧见“沈”的同时视线触及熟悉的十一位数字。   备注是——“所有物”。   她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太不尊重人,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后,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瞧了一眼便调开目光。手机散热功能不太好,她的手心灼灼地发烫。   从她意识到自己喜欢顾君齐起,她从未奢想过他也会喜欢她,如今得知他也抱着同样的感情,她措手不及,下自然地想逃避。   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炙烤着手心,这种可笑的时刻,她突然想起莎翁的名句,“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烧焦吧,她想,这中间还牵扯到蒋似心,让她一个人烧焦吧。   “我想起有事没做……先回去了。”甘恬迅速放下手机,匆匆跑出他的家。   顾君齐冷眼瞧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伸手拿过手机,看了看屏幕。   片刻,他将手机随手扔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吃饭。等碗中的食物见底后,他悠悠然站起身,抽出纸巾擦拭着嘴角和手指。   顾君齐心里平复没多久的郁气又一次浮上来,他想,既然是因她而起,就该她来解决。   他快步走出家门,模仿她拍门的样子——当然,不像她一样隔靴搔痒,而是用整条手臂撞,俨然要把防盗门撞开的架势。   “甘恬,开门。”   顾君齐用力地拍打了几下,门便开了。   甘恬不敢看他,垂着头咕哝道:“你有事?”   “你怎么了?好端端地跑回家干嘛?”他明知故问,却硬是不挑明来意,“我没事。不欢迎我?你能去我家,却不准我来你家?”   甘恬这才抬眼望向他,她拉开门往旁边走了两步,脸上的笑容僵硬极了,像随时会裂开的木制面具。   甘恬絮絮叨叨道:“什么事都没有,我也在玩游戏,不过是那种游戏,总有点不好意思。”   顾君齐挑了挑眉,一边大步走进来一边说:“那更得瞧瞧。”   他瞥见PS3旁的《白色相簿》,封面上画着神态各异却都长着铜铃大小的圆眼的美少女们,顾君齐笑道:“这是男人玩的游戏吧。“   甘恬窥见他反常的笑容,心里一惊,嘴上反驳道:“没人规定只有男人能玩吧。”   顾君齐视线扫过游戏包装盒左下角,CERO分级“D”。十七禁,和十八禁也没什么区别吧,这女人真是“厉害”。茶几底下露出深蓝色游戏盒的一角,他弯腰抽出一看——《寂静岭》。他瞟了一眼分级制度,ESRB分级“M”。   他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你对十七禁情有独钟?”   她干笑两声。   “玩过吗?”   “没胆子玩。”   顾君齐打开游戏机:“那就先玩这个吧。”   若是在平日,甘恬听到如此恐怖的音效怕是早就躲进卧室了,此时的她心里乱成一团浆糊,她余光偷看男人俊朗的侧脸,心里很甜,可这丝甜意顷刻间便化为十倍的愧疚,对蒋似心。   短短的几分钟内,她想出很多的理由为自己开脱,却又一一被她否决。   顾君齐看着神情恍惚的她,薄薄的两片唇一张一合:“冷吗?”   温热的气息喷撒在脸颊上,甘恬霎时回神,摇摇头说:“暖气又没坏。”   “我冷。”顾君齐扔掉手柄,他长手一捞将她抱进怀中。   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滚烫的油,甘恬的脸颊热得发痛,他的下巴正抵着她的额角,脖颈处感受到他手掌的热度,她猛地推开他,双手却被他擒住。   顾君齐站稳身体俯视着她,似是很疑惑地问道:“脸怎么这么红?”   他黑湛湛的双眼如同两颗黑珍珠,一眨不眨地锁着她。   “……我化了妆,是腮红的颜色。”她重重地甩开他的手,踉跄倒退两步。   “是吗。”   他迈腿往前走几步,皓白的食指擎住她尖尖的下巴,左手在她娇艳欲滴的脸上轻轻一揩,顾君齐看了眼干净的手指,状似不解道:“你这腮红不掉色?”   她的面颊如桃花般嫣红,甘恬逃也似的向前跑,没能跑几步,肩膀便被他用刑具般的手指钳制住,整个身子被硬生生地、无法控制地转向他。   顾君齐神情有些恼火:“跑什么?”   她的脸红得像微醺的太阳,不停颤动的睫毛好似正在展翅的蝴蝶,白皙小巧的下巴翘起细微的弧度。她却偏着头不看他。   顾君齐怒意更旺,伸手大力地将她的脸扳正面向自己,对上那双湿漉漉雾蒙蒙的杏眼。   他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粉唇,低声问:“这里也是化了妆?”   冰冷的指尖令她浑身一震,甘恬颤声问:“你、你要做什么……”   “像这样。”顾君齐手掌扣住她的后脑勺,不再迟疑地低头吻向她。   嘴唇接触不到两秒,顾君齐又一次被甘恬推开,她当真使出吃奶的劲儿,不仅推开了他,整个人也倒在了身后的墙上,后脑勺一阵钻心刺骨的钝痛,甘恬皱着眉揉了揉脑袋。   顾君齐被她接连推开,脾气也上来了,他翘起唇角讥讽道:“甘恬,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明明看到了却装作不知道,我猜想你可能是要面子觉得自己主动了往后就低人一等。那好,我主动。可你看看你这样子,你当你是圣女贞德还是圣母玛利亚?贞洁烈妇演给谁看?”   他的薄唇不断吐出刀片般锋利的字眼,句句扎在她心头,狠且准。心脏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汩汩地淌着血,甘恬眼眶胀得发酸,喉间阵阵窒息,他喜欢她,即使喜欢她,他也一样能说出伤害她的话。   顾君齐上前两步,他像是想起什么,抬了抬眉毛,眉宇间的疑惑有了些微释然:“难不成是何蒙舟?也对,青梅竹马再续前缘也是一段佳话。不过你前脚会完他,后脚就进我家,你说他要是知道会怎么想?”   她一怔,随即了然。多嘴多舌的程安安,枉自己还把她送回家,她倒好,一转身就打小报告。余光掠过他泛白的指尖,甘恬抿了抿唇,想解释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她的沉默却如同盐水泼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他冷笑道:“默认了?”   “不是……”她无力地说着,却又觉得她不该这么软弱,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他。   竭力抑制发颤的身躯,甘恬用平稳的语气说:“那你呢,每次都只考虑你自己的想法,别人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你根本不在你的思考范围,你吻了我又说这种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大鱼大肉吃腻了,假期无事撩拨一下寡淡无趣的女邻居打发时间?”   她想起方才的备注,继而平静地说道:“我是看到备注了,那又怎么样?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你们这些在花场混得风生水起游刃有余的公子哥,说点俏皮话做点暧昧的动作,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不是无师自通吗?”   尽管她忍着流泪的冲动,泪水还是无法抑制地溢了出来,她用手背胡乱擦拭着双眼,心想,到底段数太低,端架子摆谱子的能力都要减半。她浑身抖得像是患了帕金森综合症,心肺几乎颠出喉咙。   顾君齐双掌握拳,骨骼相互挤压出令人胆寒的咯吱咯吱的响声,他气急,他以为她是榆木疙瘩没开窍,却不想她自始至终认为他对她不上心。   他突然就平静下来,笑了笑说:“我又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他从衬衫口袋摸出一张卡掼在桌上,“以后你不需要再牺牲私人时间照顾喵喵了。”   甘恬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的背影,张张口却语不成句。她极想告诉他,她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没有想好该如何理顺这段关系中的脉络,话一脱口,就收不回来。还未告诉蒋似心,她就先歪曲了他的心意。   她听着不轻不重的关门声,腿一软,跌坐在地板上,像剪断了线的木偶。   贝贝刚睡醒,一摇一摆地跑过来,它睡眼惺忪地对甘恬叫唤一声,甘恬蜷缩着身子,痴痴傻傻地坐着不动。贝贝呜咽了一声,垂下头嗅了嗅桃木地板上铜钱大小的泪迹。 作者有话要说:  性格决定命运,没有磨合就甜甜蜜蜜恩爱到老也不太可能   ☆、12.30   受了凉,原本就未痊愈的感冒再一次加重,甘恬将纸团扔进垃圾桶,她翻出顾君齐给的几张卡,躺在床上打量银-行卡上的字眼。   时间已经过去一天,她却还在想着昨天的事。去把卡还给他,再告诉她的心意吧,她想,她暗自给自己打气,新的一天新的开始啊。   一躺下,鼻子就不通气。甘恬也顾不上这么多,她的想法一秒钟变换一次,一会儿觉得她没错,一会儿又想去道歉。这样犹豫不决无法定夺地持续到下午,她慢吞吞地起床,洗漱一番后,往前走两步又遄返,她还在踟蹰。   喂完贝贝,她将房间打扫干净,囫囵吞枣地看完一本书,等到发觉无事可以让她转移注意力后,甘恬拿起三张卡,硬着头皮按响顾君齐家的大门。   等了几分钟,也没见他来看门。   她心里忽地升腾起一缕恼意,自讨无趣的事她到底要做多少次才会醒悟。   甘恬又回家睡下,她闭着眼命令自己睡觉,不要再想其他的事。还未睡着,孔淑华的电话就打来了。   “什么事?”她沙哑着嗓子问。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孔淑华尖声说,“除夕夜你不打算回来是吧?那正好,我少做一个人的饭。”   “知道了。”   “快点,天黑得早,你这半个瞎子又看不见。”   甘恬放下手机,起身穿衣。   或许是大伙儿都回家过年了,甘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一整天她都只喝了一点水,车程颠簸又远,酸水直冒上喉咙,她几次三番差点吐出来,捂住嘴勉强忍着恶心,在极度不舒服的状态撑到回家。   如母亲所言,不到六点,天便暗了下来。甘恬摸索着上楼,进门还没坐下,孔淑华就装模作样地往门外探头,她回头看着神色恹恹的女儿,哼笑道:“我的女婿呢?以你的眼光挑选的女婿呢?在哪儿啊?”   甘恬蹙了蹙眉头,正要呛回去,一阵呕意倏然冲上来,她捂住嘴跑进了卫生间。   孔淑华眼见女儿弓着身子呕了大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她站在甘恬身后,狐疑地问:“你别是怀孕了啊?”   甘恬抽出纸巾擦拭着嘴角,无精打采地一笑:“我要是怀孕了你还真打断我的腿?肚子里有种不是正好如了你的意吗,女婿孙子都有了,一举两得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你少给我拽成语!”孔淑华把手中的围裙掷向沙发,正色道,“我想你结婚可不希望你没嫁人就怀孕。”   “也是。”甘恬满腹怨气,唇角不由得泛起讥讽的弧度,“我要是未婚先孕败坏你的清白家风,你们少不了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所以才一直撺掇我嫁个有钱人是吗?毕竟脑满肠肥的老男人含金量可比刚出社会的小年轻要高得多,有钱你们的腰杆就比黄金还硬,没钱你们就是纸片糊的,风一吹就倒。”   孔淑华被她激得眉毛一耸,声量也抬高不少:“你这死丫头,阴阳怪气说的是什么话,大过年的,你回来是想吵架?”   “是你先开这个头的。”   书房里的甘政义听见动静,疾步走到客厅,站在妻女中间,想插嘴奈何嘴笨,支吾半天也说不出规劝的话。   他只好扭脸训斥女儿道:“你读了十几年的书,学的就是怎么顶撞父母?”   “顶撞?”甘恬怒极反笑,“这也算顶撞?难道在您眼中,我对你们说一个‘不’字就是大不敬?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听从你们的安排找个好夫家把自己嫁掉?”   孔淑华沉沉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不是妈势利眼,现在房价那么高,你真以为情情爱爱能当饭吃?你也不是小姑娘了,二十五的人了,女人禁不起老,再挑剔几年,别说年轻一点的男人,连老头子都看不上你。”   她苦口婆心的劝告却起了反作用,甘恬胸腔中翻腾的怒气全都具象化为口不择言的话语:“没结婚在您眼中就这么掉价?而且你又以为我看得上那些年龄是我的两倍甚至三倍的糟老头?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我还非得上赶着嫁是吧?且不说他那活计能不能用,说不定我还没从他那儿拿到一分钱,就得一把屎一把尿给他送终呢!到时候怎么办?钱没给你们赚到,离婚二嫁你们脸上更加无光吧?”   此刻的她仿佛是从笔直倾斜且望不到底的山坡快速滚下来的圆球,明知道自己口无遮拦的行为不对,却怎么也无法停止。   孔淑华气得浑身乱颤,甘政义瞧见妻子的模样,左手扶住妻子的肩膀,将另一只手中的文件重重地扔在桌上:“你一个女孩子说的净是些下三路的话,像什么样子!”   “我说什么了,难道不是事实吗?”残存的理智被吞噬,甘恬将矛头对准父亲,“倒是爸您,似乎从小就对我的性别有意见,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她牵了牵嘴角,“在您眼中不带把就是原罪就是‘赔钱货’对吧?你们不就是想榨取我最后一点价值吗?哪一次不是钱钱钱,就差明码标价在我身上贴个价签,等哪个没长眼的有钱人把我买回家!”   甘政义脸色一白,他嗫嚅道:“我无心的一句话……你也记那么久。”   甘恬冷笑道:“一次是无心,两次三次都是无心?”   明白隔阂产生的原因,孔淑华握住女儿的手,安抚道:“你爸还经常说我‘没脑子’、‘暴躁症’、‘目光短浅’呢,难不成我要和他离婚?你还不了解你爸,拙嘴笨舌说不出好听的话,他怎么会真嫌弃你。”稍稍停顿,她继续道,“谁家不是优先考虑条件优的?你这孩子倒好,富的不选反而扶贫济困,真要结了婚有你受的。”   甘恬从母亲温暖的手掌中抽回手,平声静气地问:“您这算是经验之谈?”   中年夫妇一僵。   早些年赶上企业改革,孔淑华和甘政义虽有文凭在手,但年龄偏大,再者无硬性技术且没有人脉,得到了一笔买断工龄的工资,便双双下岗。   眼见有位乡下亲戚下海做生意,腰包赚得鼓鼓的,而这位亲戚穷困潦倒时还向他们借过钱,且大字不识一个,昔日黑瘦得没有人形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西装革履的商人,身为知识分子的夫妻俩不甘示弱,拿出积蓄也跟着学起做生意。   事实证明,满身穷酸气的书生没有经商的头脑,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赔了个精光。甘恬还记得那段日子家里很是拮据,说捉襟见肘、一块硬币掰成两半花都不夸张。   后来那位亲戚——也就是二叔叔记起当年的情分请父亲去帮他,境况才逐渐好转。但孔淑华的心病却落下了,本是开明的知青,思想却愈加封建。甘恬大三时有考研的打算,孔淑华却说“有个大学文凭就行”;周围人纷纷报考公务员,孔淑华却在某一天的饭桌上啧啧嘴,说:“哪儿有什么铁饭碗,我和你爸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于是,甘恬遵从母亲的旨意选择工资高的offer——虽然那点月薪入不了孔淑华的法眼,每一次回家她都会念叨两句。从大学毕业开始,母亲就催促她结婚,觉得越年轻嫁上好人家的机会就越大。后来甘恬搬出去住,她也时常打电话来,也时常为“人生大事”而争吵。   彼此梗着脖子争了几年,谁都不肯退让,便僵持到现在。   夫妻俩默契地对视一眼,孔淑华撇撇嘴妥协道:“行行,以后不逼你结婚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甘政义搓着满是茧子的双手,缓缓道:“爸爸也向你道歉。”   情绪再激动时都没有流出的泪珠霎时砸在手背上,甘恬捂着嘴忍住呜咽声,她想,真狡猾,一个两个都是这样。顾君齐是,陆江引是,何蒙舟是,就连父亲也是,比她先一步低头,他们倒是都显得气量十足,反衬得她心眼小爱斤斤计较。想到方才的她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尖酸刻薄和鬼吼鬼叫,甘恬便越发厌恶这样的她,活像一个丑角。   真是失败。   她有些崩溃地掩住脸,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孔淑华看着女儿哭得像泪人似的,心里也不好受,她轻抚着甘恬的脊背:“行了,你在我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我还不晓得你的性子吗,瞧着没脾气温温和和的,实际上倔得要命,生起气来就跟吃了炸药包似的。”   甘政义木讷地立在一旁。   孔淑华回头望了一眼饭桌,无奈地叹道:“大过年的,我还做一桌子的菜……真是的。”   “对不起。”甘恬瓮声瓮气道歉。   “不说了,再说下去你又得哭。”孔淑华扬声吩咐,“老甘你去热菜,咱们好好过年。”   虽然中途有不愉快的插曲,但这顿年夜饭好歹算是吃完了。   甘恬留下过宿,刚洗漱完,孔淑华就踱进卧室。   “刚才忘了问你,上回我给你打扫卧室,在你的书里发现了何蒙舟的照片——是这个名字吧?你还喜欢他?”孔淑华跷着二郎腿坐在床沿。   甘恬摇摇头,声音有些微的低微:“我无意间翻到他的照片,正好你喊我吃饭,就随手夹进书里了。”   孔淑华点了点头:“那就好,前两天我还在菜市场看到他和他妈,一个大男人又白又瘦,像个痨病鬼似的。”   甘恬默然,她对何蒙舟再无任何情感,爱慕愤怒同情都如烟散去。她只希望他不要再欺骗其他的毫不知情的女生。   母女俩坐着聊了一会儿,孔淑华便起身离开。甘恬蜷缩着身子躺在窄小的单人床上,意外地睡得很踏实。   夜半,她被炮竹声吵醒,甘恬醒来痴坐在床上,发了半晌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给了她勇气,她拿出手机找到顾君齐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新年快乐。”她一边说,一边敲下这四个字。   她把手机放在柜子上,侧卧在床,关上灯,等待着他的回复。   视线又被黑暗笼罩,她很是失落地想,那怕是敷衍的群发短信也好,只要他理会她。   手机屏幕却始终没有亮起。 作者有话要说:  码了一天终于完成了榜单字数,被自己的时速感动得泪流满面T^T   ☆、1vs1   顾君齐打开包厢的门便听见周方予刺耳的笑声,他睇了一眼拉着周大小姐聊天的秦忆佳,又环视包厢一圈,他的双亲,周家兄妹,周老太爷,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水蛇一般攀在周远宁的肩上。   他拣了一个离周方予最远的位置坐下,丝毫不忌讳有长辈在座,向着双亲发问:“为什么每年的年夜饭都要和周家绑定在一起?”   周老太爷乐呵呵的,似乎毫不介意他目中无人的态度。   秦忆佳扭头瞪着儿子说:“你给我闭嘴!大过年的吃个饭也要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顾君齐翻了翻眼皮:“看到你和周大小姐我就吃不下。”   秦忆佳深吸一口气正要发作,顾博年拦住她,无奈地瞥了儿子一眼:“你们母子俩一见面就要吵架。”   “天生气场不合。”顾君齐呷了一口茶,“我妈脾气这么暴躁,也只有您受得了她。”   顾博年苦笑地摇摇头。   顾君齐左手方向空出两个位置,便是周远宁的座位,他双腿交叠坐在实木雕花椅上,挺直的脊背靠着椅背,他身着宝石蓝丹宁布风衣,扣子全都解开,露出内里的蚕丝滚金边衬衫。即便是坐着,他也紧紧地搂着妖艳的女伴,仿佛二者同根生,离开了彼此就不能活。   周远宁故作惋惜地叹道:“一年又一年,你怎么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顾少下定决心要娶张姆妈?”他摸着洁净的下巴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虽然她老是老了点儿,姿色也一般,但怎么也比冷冰冰的游戏机强。”   顾君齐闻言眼风飞向他怀中的女人:“这是刚整容回来的韩子鱼小姐?”   “飞行员什么时候开始收高度近视的人当机长了?”周远宁挑挑眉。   顾君齐正欲开口,那鹌鹑似的女人忽然面含娇羞地娇嗔道:“远宁,你们不要为了我吵架好不好?”   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顾君齐别开脸,讥讽地勾了勾嘴角。   他听到周远宁说“放心,不是因为你,我和他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这嗓音温柔低醇,蕴着说不尽的缠绵缱绻,好似他们真是鹣鲽情深的恋人一样。顾君齐余光瞟见对面的周方予时不时望向这边的视线,嘴角的弧度更加深了。   “我被周总的演技感动了,”顾君齐端起酒杯遥遥一碰,“明年分红我少收你二百五十块,算是支付你的表演费。”   周远宁英俊的眉眼一弯,温和地笑了笑:“不用,我周远宁从不贪小便宜,这二百五十块照付无误。”   两人互相挤兑几句,年夜饭吵吵闹闹开席。   顾君齐基本没动筷子,倒也不至于真因为对面状似母女的并蒂莲而吃不下,只是没胃口。他盯着大圆桌上铺的红绸桌布出神,满桌的山珍海味却不如一碗稀松平常的面更吸引他,想到那呆子一样的女人,顾君齐心里就烦躁起来。   酒过三巡,顾博年已有七分醉意,虚飘飘的,他支起混沌的脑袋看向妻子身旁的年轻女人,又望一眼儿子,突然提议道:“君齐,我看你妈挺喜欢方予的,你们三个又是一起长大的,远宁我不担心,倒是你和方予,一个快三十一个二十有五,不如试着处处看?”   众人俱是一愣。   顾君齐立刻拒绝:“我妈喜欢所以我就要娶她这是哪个封建王朝的法律?”   周方予比他的反应更大,她与顾君齐自小两看相厌,就如獴和蛇一样是势不两立的天敌,更何况她的心思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她也没有和助理抢男人的打算。   她拨浪鼓般摇头:“叔叔,您喝高了,我一直视顾君齐为哥哥,他——”堪堪说了一截,周方予觉得恶心到了极点,她掐着嗓子又换了一副腔调,面上带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没提前告诉你们是我不对。”   “哦——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对象了?”秦忆佳不大相信地问。   周方予咬咬牙,继续扯谎道:“因为他是外国人,上次去国外就是为了见他……对不起阿姨,我不该瞒着您。”   秦忆佳点点头,回头对丈夫说:“我就说吧,他们俩要是真能生出点火花早在一起了,还用得着你多嘴?没酒量就别喝酒,让别人看笑话。”   无人赞同自己的想法,顾博年只好讪讪地干笑。   秦忆佳似笑非笑地对周远宁怀中的女人颔首:“见笑了。”   女人羞答答地将脸埋进周远宁的臂弯。   局势反转,顾君齐知道接下来话题的主角是周大小姐,便漠不关心地垂下眼眸。   他得以从谈资的漩涡抽身,归功于自我牺牲的周方予。   大小姐心生悔意,顿觉她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扒了自己的衣服任由人指指点点。她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周旋众人,一边偷觑着那丰满玲珑却又一派清纯扮相的陌生女人,蓦地想起一段用糖醋排骨和粉蒸肉比喻女人的话。她心里嘀咕道,这么油腻的粉蒸肉周远宁也不怕伤着了胃。   “你和那洋鬼子进展到哪一步了?”肃穆的周老太爷陡然开口。   周方予恨恨地望着这张从未给过她好脸色的严肃的脸孔,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道:“该做的都做了,怎么,又要骂我寡廉鲜耻给你周家丢脸?”   顾君齐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周远宁一眼,后者恍若未闻,天生微微翘起的嘴角泛着极淡的笑意,正同身旁人咬耳朵,女人被他逗得掩住嘴,笑得花枝乱颤。   他收回视线,心想,他真多事,正主都不急他担心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顾君齐掏出看了一眼,呼吸倏然停止。   发信人,“所有物”。   拇指敲出了一行字,又被他一股脑儿删掉,这算什么,他想。   耳边是周老爷子的训斥声,以及父母劝架的声音,周方予倒沉得住气,一句话都不多言。   顾君齐凝视着屏幕,实话说,他有点高兴。他正要拨过去,却又停住动作,他自嘲地笑了笑,应该是群发短信吧,说不定是想发给谁却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只发给那人一个人,便借由着群发掩盖她的司马昭之心,以便自欺欺人。   一想到这份喜悦不过是那浓厚深沉的爱意的复制品,顾君齐心里便生出一簇火,熊熊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直接关掉了手机,握着那冰冷的机器站起身,撂下一屋子人一句话都不交代就径直离开。   顾君齐刚走到拐角处,周远宁便追了出来,笑嘻嘻地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说:“顾少,去喝一圈怎么样?”   “庆祝你妹妹终于有人要了?”顾君齐回头一笑,那抹笑意淡薄得好似冬雪日的阳光,他看了一眼立在门前四下张望的鹌鹑女,“你的第不知道多少任的女友在等你,让她陪你。”   “不用管她。”周远宁眼珠子一转,“不喝酒……那去你家吧。”   顾君齐斜眼看他:“去我家做什么?”   周远宁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打游戏。”   两个男人各自开车抵达花园小区。   一进门,周远宁就轻声叹道:“有点小。”他踱来踱去东摸摸西瞧瞧,到处打量了一番,“你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去买别墅啊。”   “我是那么骄奢淫逸的人吗。”顾君齐扔给他一罐咖啡,“周少爷,开工了。”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毫无说服力,赶紧把你手上戴的表扔进垃圾桶。”周远宁一面说着,一面握着罐装咖啡在地板上坐下。   他看了一眼液晶屏幕,款款握起手柄挑选角色,轻声笑道:“我太久没玩游戏,顾机长手下留情。”   “每次都是这么说。”顾君齐也笑。   他和周远宁之间的渊源可以追根溯源到祖父那一代,二人的祖父便是拳头打出来的朋友,两人的父亲也是亲如手足的兄弟,只可惜世事难料,顾君齐的祖父母过世得早,而周远宁的双亲也因意外双双离世,顾博年和秦忆佳秉着朋友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朋友的父母便是自己的父母,逢年过节就会去周家“走亲戚”。   他和他的性格有着天壤之别,却仍旧相处了这么多年。   玩了几局游戏,周远宁突然听到一声猫叫,他瞅了一眼脚边的喵喵:“打哪儿来的?”   顾君齐闲闲地开腔:“捡的。”   “没饿死真是奇迹。”   “嗯,我赚的钱都花在雇佣照顾它的保姆的身上。”   “你就扯吧,哪个家政公司的保姆这么贵?”   顾君齐却沉默不语。   “莫非是那位甘助理?”话音刚落,周远宁就看见好友的睫毛一颤,验证了他的猜想。   周远宁单手撑着地板,踢了一下顾君齐的小腿:“那可是有市无价的保姆。”   顾君齐却如同得了失语症一样,只字不说。   客厅沉寂的空当,周远宁高速运转的大脑已将一切可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他心中自有了一番计较。   “君齐啊,你相信‘因果报应’吗?”周远宁一瞬不瞬地凝睇着多年的好友,“你以前是怎么对待别人,往后你就会遭受同样的对待。”   顾君齐鄙夷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周远宁,你什么时候信这种东西了?”   “你都能菩萨心肠地收养流浪猫,我还不能信信‘老人言’?”   “你说的‘别人’单指女人吧,否则就你干过的坏事来算,你得遭到多少报应?”   被他这么一说,周远宁不服气地呛声:“你哪来底气说我?”   他们吵了几句交谈就终止,顾君齐闭口不提私事,周远宁也懒得再搭理他,两个大男人卯足劲儿玩游戏。   持续玩到天明,战绩平局。   顾君齐去洗手间洗了一把冷水脸准备再战时,门铃响了起来。   周远宁双臂撑在茶几上站起来,他哈欠连天前去开门,沉重的眼皮因来人而微微睁大。   他怔怔地望着门外的女人:“甘小姐?”   甘恬低着头将背在身后的手递到他面前,细声请求道:“周总……请帮我把这个还给顾先生,谢谢。”   她把三张银-行-卡硬塞到周远宁的手中后,像躲避豺狼猛兽似的飞奔离去。   硬塑料材质的信用卡陷进了掌心,活了将近三十年,向来无所畏惧的周远宁头一次感觉所面临的事情有点棘手。   他回到客厅,顾君齐刚好走出浴室,瘦削的俊脸上有零星的水滴,有一颗水珠顺着光洁白净的前额滑落在地板。   “甘小姐让我还给你。”周远宁硬着头皮把卡放在桌上,他揉捏着额角,“我先回去了。”   顾君齐神色无碍地接过,下一秒,他转过身,劈手将卡掷进了垃圾桶。   周远宁看着他的动作,心知好友心情不豫,他忍了忍咬紧牙关不多言,掉过身快步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0,0   从新年的第一天起,甘恬就十分倒霉。她原本想亲自把三张工资卡还给顾君齐并借机说清楚自己的想法,谁知开门的人却是大老板,她心里一紧张就临时改变了注意。   然后,她写了一上午的文稿,在保存时手一抖点击了“否”,甘恬心里懊恼得如同发工资第一天她就把工资卡弄丢了一样——年初二,她陪父母去二叔叔家,二叔叔结婚比较晚,独子才十岁,吵着要买烟花,父母正和叔叔婶婶们聊家常,迫不得已之下,只好由甘恬陪同他去附近的爆竹店。   闹市人太多,一路上甘恬提心吊胆,害怕一转身熊孩子就跑远了。   她保驾护航将堂弟安全送回家,刚坐下歇口气,就发现钱包不见了。虽然数额不多,但甘恬还是觉得心塞。   父母答应不再催婚,饭桌上的话题却离不开“结婚”,从开饭到饭局的末尾,久久阴魂不散叨扰着甘恬的神经。小辈里甘恬虽不是最大的一个,却是唯一一个没有结婚的。   大家聊了一轮,一位远方亲戚突然起身在甘恬旁边坐在,嘴上道:“甘恬二十五了吧,对象还没有着落?”   一听这话,甘恬就能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不外乎认识一好男人又正好没女友,她这坨无人染指的牛粪得赶紧抓住机会摘下那朵狗尾巴草。   果不其然,一得到肯定的回答,那女人便说:“我正好认识一个男人,单身,三十来岁,做建材生意的,你抽个空见见他怎么样?”   甘恬婉转地拒绝。   那位亲戚见她立场坚定,虽面上有些不愉快,但所幸没有再继续给她做媒。   回程的路上,孔淑华盯着身旁的女儿,问:“你铁了心不结婚?”   “没有啊。”甘恬说。   “那就好,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嫁人,再晚结婚也好过不嫁。”孔淑华眉毛一耸,“王之萱还记得吧?”   甘恬点头,“别人家的孩子”的典型案例,大美人一个,比她年长五岁,学生时代每一次考试王之萱都是年级第一,获得的大大小小的奖项比她书柜中的书还要多,甘恬从小就望尘莫及。年龄较小的时候,甘恬一度因为父母过度赞誉王之萱而有些讨厌她。   彼时十分欣赏王之萱的孔淑华,此时却说:“你可别学她,快三十了还没结婚,别人一问起来,她就说她是劳什子独身主义者,还挺骄傲的口气。”   甘恬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她斜眼看向母亲:“您这想法也太狭隘了,是否结婚、什么时候结婚、和谁结婚都是个人选择而已。”   女儿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跟自己唱反调,孔淑华立即不悦地抢过话头:“个人选择?管她学历有多高,一个女人不结婚在大众眼里就是有病!”   “‘大众’是指哪些人?以‘为你好’的名义干涉别人的人生、整日无所事事就爱嚼人舌根的大龄妇女?”甘恬不自觉地拔高分贝,“你们在背后义愤填膺地指责她‘有病’是‘坏榜样’,人家没准不把你们的想法当回事。妈,您闲着没事哪怕去跳舞健身也行,不要和一堆三姑六婆凑在一起对别人的私事指手画脚行不行?”   孔淑华自鼻子往外哼了一声:“说再多不结婚也还是错的!”   “有法律条文规定吗?”   甘恬未等到母亲的回答,却听前方驾驶座传来一声嘀咕:“两头倔驴。”   双方一下子熄了气焰。   孔淑华凶神恶煞地骂了丈夫两句,甘恬扭脸看向窗外,不再言语。   甘恬生着闷气回到小区,稿子还要重新写,她却鬼使神差地走到对门家,站在门前许久也没勇气敲门。   “你在干什么?”背后飘来一道声音。   甘恬回头,她莞尔一笑道:“顾先生,新年好。”   “见到你怎么会好。”顾君齐神色冷淡,他看也不看她,“让开。”   甘恬仍旧撑着笑脸:“抱歉,我不是有意挡在门前,只是……”   顾君齐凛着脸自顾自地打开门,正要走进玄关,皮夹的衣角被一股力道扯住。   他皱着眉转身:“松手。”   她耷拉着脑袋,长长的刘海遮掩住了她的面容,顾君齐唯能瞟见她不停颤动的睫毛,这一瞬间他想起那糟糕的生日。   顾君齐猛地握住了她的手,甘恬下意识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的告白却迟迟说不出口。   “我……”   “我不想听。”顾君齐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然后,关上了门。   难受,愤懑,压抑,失望,伤心……随着关门声如白昼拥抱黑夜一般拥向她,是她想多了?还是说他真的如她所说的一样,闲来无事换换口味,被她拆穿了就索性回到二人关系的原点,连伪装都不屑。   甘恬拧着钥匙,门开了,贝贝睡在拖鞋上,她抱起它放在羊绒狗窝中。   想来也是,从养喵喵开始,主动权就在他手上,他高兴就笑笑,不高兴就冷言冷语讥讽人,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宠物的地位都比她高。   甘恬自嘲地一笑,即便他真喜欢她又如何,他虽算不上压迫女性的沙文主义男,却是十足地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懂得如何尊重人体谅人。她在心中把顾君齐的坏处来来回回地想,越想越觉得自己犯贱。   她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强打起精神给蒋似心打了一通电话。   “我有事想说。”   “……我也有事想告诉你,”蒋似心静了片刻才答话,“让我先说吧。”   “好。”甘恬应允。   “上次说的那朋友的事——其实那个‘朋友’就是我。”   “……”   她上回说的时候甘恬便猜想过是蒋似心移情别恋,但后来想,她对顾君齐那么深切的感情岂是一朝一夕就会消失殆尽的。现在听她亲口承认,甘恬仍有些不敢相信,害怕她下一句便是开玩笑的。   “真的?你不喜欢顾君齐了?”   “不喜欢了!”蒋似心恨恨道,“和乔医生比起来,机长粗鲁得像只野猴子。”   这真是新年以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乔医生?你喜欢乔医生?”   “对……”蒋似心的声音瞬时低了下去,“你之前说过喜欢温柔的人,我怕你也喜欢乔医生所以一直不敢向你坦白。你想说什么?”   “我喜欢顾君齐。”   奇怪,在毫不相干的人面前她反而说得顺溜极了,而在顾君齐的面前,她说一个字都觉得费力,仿佛嘴唇连着心脉,嘴角牵动一下,心肺就跟着发痛。   电话那端的蒋似心怔了怔,想到方才自己说朋友的心上人是野猴子,而这个人还是自己曾经喜欢的对象,她就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沉默良久。   蒋似心冥思苦想,勉强开了腔:“机长虽然性格很差,但人很帅工资又高……”   听了这话,甘恬轻声一笑:“你不用勉强自己为他说好话,他的确像只没进化完全的猿人一样野蛮无理。”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她也还是喜欢他。犯贱也罢,感情本就无迹可寻。不爱了或许有很多的理由,但她却不知道喜欢上他的原因。他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令她心动到无以复加,一边自我唾弃勒令自己不去在意他,一边为他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然后再度陷入厌恶自己的情绪中,却又无法抽离情感的泥沼,死结一般的恶循环。   可笑的是,她庸人自扰,为他欢喜为他愁,当事人却毫不知情。   蒋似心干笑了两声,又说:“我还是不想放弃乔医生,虽然知道这种行为不对,但我无法说服自己放弃。我不指望你支持我,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骂我?”   甘恬无法支持她,也无法出口骂她。   “不过,即使我想当苍蝇,乔医生也不是无缝蛋。他这次态度很坚决地拒绝了我,真是好男人啊。反而更加不想放弃他。”   “放弃吧。”像是在对蒋似心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难不成我上辈子作的孽太多,所以这辈子情路坎坷……”蒋似心小声嘟囔一句便兀自掐断了通话。   甘恬抱着膝盖注视着狗笼中熟睡的贝贝,那团杏色的毛线球呼噜哼哧睡得尤为安慰,她不声不响地换了个姿势,视线仍然锁住那永远不会忧虑的动物。   她也不想放弃,谁又来把她骂醒。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ww   ☆、1791   后天就要上班,顾君齐整理好行李后,蹲下身挠挠喵喵的肚皮,喵喵惬意地叫唤了一声,拳头大小的脑袋轻蹭着他的手背。   顾君齐享受着毛茸茸的触感,柔声问:“放你回归大自然怎么样?”   喵喵连连唤了两声,仰躺着身体在软绵的毛毯上滚了几滚。   他静坐一会儿,抱着猫下楼。   顾君齐步行去了宠物医院。   晶亮的玻璃门外站着一个女人,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近乎愚蠢。视线一触及那道身影,顾君齐便立刻转身,没走两步就听那女人大喊“机长”,他的面孔顿时一黑。   蒋似心疾步跑到他跟前,挡去了前路,她盯着他怀中的喵喵,脸上仍带着笑:“机长,你的猫生病了?”   他不答,掉过身向医院走去。   蒋似心跟在后面,追问道:“甘恬呢?她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面前的男人陡然停住脚步,蒋似心一惊,连忙收回步子,幸而避免了鼻子与龟毛得令人发指的男人的后背亲密接触。   “她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来?”低沉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罕见的恼怒。   蒋似心愣了愣,对眼前男人早已没了那点少女心思,她不免大胆起来:“你们怎么了?你没和她在一起?”   顾君齐蹙着秀挺的眉宇,手上的劲儿使得有点大,喵喵嗷叫了一声愤怒地在他的黑色夹克上挠出一道抓痕。   正直半晌午,日光虽然不大暖和却很是刺眼,他眯着眼俯视女人:“你什么意思?”   看来是不知道,蒋似心嫣然一笑,直白地发问:“你喜欢甘恬吗?”   “与你无关。”顾君齐不想再同她多费口舌。   蒋似心再一次拦住他的去路,心想,她不如做点好事积德。   她娇俏地眨了眨眼:“那机长知道甘恬喜欢你吗?”   男人面部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录音——我没有,你大可亲自去问她,当然你要是不关心这种事我也不勉强。”   顾君齐张了张口,还未说话,蒋似心便抢白道:“不用感谢我,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以前是见识太少又没有眼力见,才会鬼迷心窍地喜欢你。说真的,你最好改改这种恶劣的性格,没几个女人受得了,你知道——”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顾君齐打断喋喋不休的女人,“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葱白细指点住下巴,蒋似心状若回忆了一会儿:“昨天吧。”   她一抬眼就见顾君齐大步流星地走远了。   蒋似心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好人一定要有好报啊。”   顾君齐一路跑回家,阳气大损脆弱不堪的喵喵承受不得颠簸的路途,脑袋又时不时撞上树桩一样坚硬的胸膛,它挥舞着爪子,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桎梏,却始终不能如愿。   电梯内壁映出男人的脸,恍惚中带着三分喜意,陡峭俊朗的脸庞上漾着一丝朦胧的温柔。顾君齐经历了最开始的高兴,随即不解、无奈、懊恼、释然……一股脑侵入大脑皮层。现下整个人空捞捞的,像是踩在一团云中,心里充盈着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他敲了两下门才想起有门铃这东西,“叮咚”一声后,甘恬白净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顾君齐猛然把喵喵塞进她手中:“喵喵需要你。”   “你——”甘恬刚吐出一个字,就硬生生地被他抱在怀中。   甘恬屈起手臂想推开他,他却将她搂得更紧,肩膀被他如铁的胳膊擒住,她被他摁进怀中,心肺的空气几乎被全然挤出,鼻腔窒息得无法换气,她胡乱地拍打他硬如堡垒的胸膛。   头顶传来一句闷沉的话,仿佛被铁水浸泡过一般,沙哑滞涩。   “我也是。”   她的动作一顿,就连原本在怀中扑腾的喵喵也温顺下来,不敢吱声。   这一次应该不是她想多了吧,但就连这种时刻,他也不愿明说。甘恬心里酸甜参半,似是有颗柠檬糖果在她心间悄然融化。   脸颊烧得滚烫,她不甘心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有意为难道:“听不懂,你能说明白点吗?”   顾君齐无可奈何地一笑,低沉熟悉的嗓音犹如钢琴的音符,他松开她换为手指擎着她的下巴,略略抬高,随后低头吻住她。   此次的吻没有人为因素干扰,她难得不再动弹,顾君齐自然不会轻易饶过她。在她柔软的双唇间流连了一会儿,他便将舌尖缓缓探进她的嘴中。   从未与男人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甘恬羞得呼吸也乱了,残存的理智被鼻翼间清冽的气味搅乱,她手不由一软,喵喵直挺挺地坠落在地,惨兮兮地嚎了一声。   吻毕,顾君齐轻喘道:“懂了吗?”   “没懂!说句喜欢我会怎么样?”甘恬涨红脸央求道,“就当是哄骗我也成。”   “这是仪式吗?”   “吝啬鬼。”   甘恬瞪他一眼,身子一闪就想走人,顾君齐眼疾手快地圈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还未说完,怀中的人就猛地推开他:“不是这句!重来!”   “你也没说喜欢我。”他闲闲地收回手臂,慢吞吞地进屋换拖鞋。   甘恬弯腰将喵喵捞进怀中,忆起自己曾经的待遇,她气冲冲地说:“我昨天想说的,是你说不想听,自己不珍惜机会,时效已过你躲在被子里哭去吧。”   这人昨天瞧都不瞧她一眼,今天就又搂又抱的,她气不过一肘子捅在他的腰身。   顾君齐浅笑着握住她瘦棱棱的手肘:“不要撒娇。”   不待她开口,顾君齐一面矮身在高脚椅坐下,一面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你不是不喜欢何蒙舟了,为什么要见他?你喜欢的人是我,这算精神出轨吧?行为也不端正。”   甘恬白了他一眼:“你真懂得‘精神出轨’是什么意思吗?那如果短信传情也可以繁殖后代,你儿子遍地跑了吧?”   “你当初为什么不去写荒诞小说?”   “深度不够。”甘恬拍拍他的肩膀,“顾君齐同志,把手机交出来。”   顾君齐一边摸出手机一边问:“做什么?查岗?”   甘恬翻开通讯录修改备注:“你少自作多情,我们俩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不是刚好上?”   甘恬听着他的遣词,默然无语,心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还没说去见何蒙舟的原因。”顾君齐再一次提醒。   甘恬想着拿别人生病的事在背后嚼舌根不太好,避重就轻道:“他以前骗过我,那天是想向我道歉。”   顾君齐似乎相信了:“你以前的眼光真差。”   “我现在的眼光也很差。”   顾君齐以“后天就要出差”为由在甘恬家赖了一下午,她看什么他也陪同在一旁,偶尔来几句犀利的点评。她坐在沙发,他便倚着沙发扶手,手撑在她的肩上,没怎么用力。甘恬不大自然地挪开身子,他和她的距离不算近,他的气息缭绕在周身,像一个温暖的拥抱。   甘恬想起昨晚写的稿子没有校对,打开文档看了一会儿就打起哈欠来。   顾君齐正在喂贝贝和喵喵,她偷瞄着他的侧脸,光线并不明亮,她唯能看到他清瘦的身影,皎如玉树临风前。   恰好他的视线从饲养的宠物身上溜到她的脸上,见他回头,甘恬笑着喊饿了,顾君齐二话不说出门买吃食,毫无怨言。   没一会儿,他便回来,脸上难掩得意之色。这样的神情使得甘恬想起了家里的大白,它总爱傻嘿嘿地笑着舔她的手掌,露出红色的牙龈且吐出潮湿的鼻息。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她说。   顾君齐怀疑地看着她:“真心话?”   “真心话,你多笑笑,别板着脸不理人。”   顾君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总是笑很傻,法令纹也会增加。”   甘恬撇撇嘴,抢过他手中的一次性饭盒,往嘴里塞了一个汤包,温度刚好不烫嘴也不凉,她一连吃了几个。   酒足饭饱,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键盘:“你很反常。”   顾君齐手里捏着一盒游戏光碟,他喝了一口水,边看标题边说:“按照你那堆十七禁的游戏的说法,我正在攻略你。”   “你可以使用道具‘金钱’。”甘恬说完便想起工资卡,“周总把卡还给你没有?”   他毫不在意:“我扔了。”   “扔了?!”甘恬惊讶得从椅子上弹起来,“我只刷过一次,你居然扔了?你家里是开银行的所以不把钱当钱吗?”   顾君齐否认道:“不是。”他觑着柳眉倒竖的面孔,“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   甘恬伏在桌上一动不动,早知道他会扔,她就拿去花光了再还给他。   “至于我家,我爸妈是浑身铜臭味的商人。”   有这么说自己父母的人吗……甘恬简直不敢想象他会在其他人面前如何形容她。   顾君齐望了一眼把脸埋进食盆的一猫一狗,又看向眼前的女人:“你的劳动力廉价,所以消费水平也不高?养喵喵的开销都比你大,那几张卡我给你好几个月了吧,你靠光合作用生存?”   甘恬心里反驳她又不是被他包养的女人——虽然她初衷的确是为了钱才帮他养猫。   她踢踢踏踏地走到埋头苦吃的喵喵跟前,抱住它的臀部,把四脚朝天的猫放进他怀中:“祝你们百年好合情比金坚。”   喵喵吃得正香突然被她搅和了兴致,气急败坏地张嘴就想咬她。   甘恬只看清顾君齐双手一动,张牙舞爪的喵喵就被他制伏,四条腿被他的双手攫住,整个如同木架上的烤猪——只不过,喵喵的脑袋还在往前伸,试图咬上顾君齐的手指。他寒着脸起身,像投篮似的劈手把喵喵扔进了狗窝,动作毫不怜惜。   顾君齐去厨房洗手,回来就听到甘恬小声说:“你刚才的表情有点吓人……”   她手中拿着一条干毛巾,顾君齐伸手拿过擦拭着手上的水珠,面色稍霁:“好生养它它却反咬主人,那还有花冤枉钱的必要?而且,我说过我喜欢乖巧听话的,不论是人还是动物。”   后一句似乎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甘恬莫名地有些不豫:“大男子主义作祟?”   顾君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不是,我是指性格,遵从三从四德软成一滩泥的女人我没兴趣,但也别像周方予那匹脱缰的野马一样疯疯癫癫、不闹出点事儿来就不舒服。”   甘恬抱着枕头坐在他对面:“那怎么解释你对你母亲的态度?还有蒋似心也是。”   “秦女士的威力是周方予的十倍。”顿了一顿,顾君齐有些不耐道,“如果你长达几年被人纠缠不休,你会怎么样?”   甘恬手腕托着下巴,想了想,说:“八成会答应他,因为烈女怕缠郎嘛。”她盯着他交叉放在膝盖的手,“为什么不承认你目中无人呢?”   他哼了一声。   甘恬觑着他别扭的神情想笑不敢笑。   她忽然想起何蒙舟苍白的面容,话锋一转问:“你对同性恋怎么看?”   “与我无关。”   “那骗婚的同性恋呢?”   顾君齐狐疑地问:“骗婚?”   甘恬给与时代脱轨的山顶洞人详细解释了一番。   顾君齐听完后,面露轻蔑:“有辱‘男人’二字。”   他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甘恬原本以为他会说‘那些女人自己蠢’之类不尊重女性的话。她弯弯嘴角,想到另一个令众多男人闻之色变的话题,   甘恬趴在茶几上,仰视正襟危坐的他:“你对女权主义有何想法?不是那种打着‘女权’的幌子占小便宜或者呼吁女尊男卑的极端群体,而是追求男女地位平等的女性。”   顾君齐沉吟片刻,说:“对男人来说是好事。如果报考飞行员不限制性别,后备力量充足,航天公司就不会如此紧缺机长,我也不用后天就要上班。”   “后面那一句只是你的私己之念吧?”甘恬莞尔,“我还以为我们的三观会相差很远,精神也不契合。没想到你还挺开明的。”   顾君齐望着她的笑脸想,仅仅是精神契合有什么好高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夹带点私货……   ☆、45°   潮湿浑浊的空气卷在疲惫困乏的人群中,长久的等待让旅客们的脸如同丧失了水分的蔬菜一样干瘪萎靡,焦躁与怨叹一同在候机厅里蔓延。   阙城飞往岱城的航班因为天气已经延迟了整整两个小时。   从二楼望下去,这一片空间呈现在视网膜中像是一个偌大的火柴盒,底下的人们黑压压的头颅便是那黑色易燃的火柴头。大多旅客皆是坐在座椅上,阖着眼仰着头补眠。也有不少等得不耐烦的男人歪缠工作人员,或大声问两句后便在过道踱来踱去,或神情激动不停地喷唾沫星子。偶尔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其间夹杂着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顾君齐从最后一级台阶踱下来,视野前方,一细眼阔脸的男人攥住工作服打扮的女人的右胳膊,两片嘴皮子不断地上下相碰,嘴唇四周蓄满了又长又邋遢的络腮胡。   他一步一步走近,耳中听到的声音愈发清晰,目光瞥见那男人揪住与自己体格相当的工作人员的衣领,抡起拳头就往对方脸上砸。顾君齐心里一震,陡然想起甘恬,他快步上前抓住男人的手腕。   “你谁啊你?!”被中止了动作的男人立时吼出声。   顾君齐冷冷地看了男人一眼,旋即松开他的手。   那中等身材的男人被他一瞪,气势矮了一大截,两片厚嘴唇不住地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调。他悻悻地揉了揉手腕,视线掠过眼前的年轻男子衣服上耀眼的四道杠,心中的不满和怨气卷土重来。   他一把扯住男子的领带,踮起脚平视男人:“你就是机长啊?!人来了正好,解释一下‘因为有大雾暂时无法起飞’是什么意思!”   顾君齐神色淡然地掐住他的虎口,将他的手往上一掀,男人的手指被他掰得倾斜了四十五度。顾君齐心里明白不能让情况更糟,见他吃痛地松开自己的领带,便立即放手。   “字面意思。”顾君齐说,他冷冷斜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女人,“和他发生冲突的原因?”   听见他的声音,蒋似心吓得一抖,慌慌张张地理了理衣襟,颠三倒四地答道:“这位先生不相信,我、我就是那么解释的,可是他说他赶航班……”   男人截住话头,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嚷道:“你们想糊弄谁啊?花钱买票却不把人送到,反而还是我们不对了啊?这里的人可能要去见家里老人最后一面,可能要赶着回家结婚,也可能要去签金额很大的合同,这些你们赔得起吗?时间就是金钱!你们白白耽误了别人的时间,就一句轻飘飘的‘天气原因’打发我们?”   一个人起了头,羊群效应便轰轰烈烈地在群众之间孕育。接二连三地有人跟着起哄,抱怨声零零散散地在四周传开,随后,如同众多的河流汇成江水一般,候机厅吵得不可开交。   乘务长年方四十五,眼见情势乱得如同一锅粥,她不知上哪儿找出一个喇叭,挥舞着手臂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众人就像爆米花机里上蹿下跳、砰砰响的爆米花,正在兴头上,怎么会乖乖听从女人的话安静下来。   顾君齐低声说:“把喇叭给我。”   声音太低,乘务长完全没有听到。   顾君齐径自抢过喇叭,撩起眼皮环视了群众一圈,他沉声道:“你们以为机组人员愿意在这儿干耗?无薪加班还要任你们打骂,谁不想早点回家?”   他扭头对另一位年轻的乘务员说:“再有这样寻衅滋事的人就报警。”   他掷地有声的两句话让候机厅的喧闹声越来越小,似乎肉眼能看到音量一级一级降下来,最终归于宁静。   顾君齐把笨重的蓝喇叭还给乘务长后,便转身走开。   蒋似心蹬蹬蹬地跑过来,故意卖乖道:“机长你难道是特意来英雄救美的?”   顾君齐唇角挑起讥讽的弧度:“你会照镜子吗?”   蒋似心长长地叹了一声,捧着脸蛋说:“你不知道,自古美人难过‘英雄救美’这一关,你突如其来的善心之举让我的心扑通扑通跳,我又要爱上你了怎么办?”   “真饥渴。”   顾君齐说完就上了楼,他从口袋摸出手机,正好甘恬的短信发送过来。   ——“我刚才搜了一下阙城的天气……航班没有影响吧?”   他直截了当地拨过去。   “你下班了?”他问。   他突然打过来,通话另一端的甘恬估摸着航班八成是延迟了。   她答:“没有。”   他嗯了一声。   气氛有些尴尬,甘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她傻傻地握着手机,不说话,也不挂断。   “你先挂吧。”顾君齐说。   “嗯。”   收了线,甘恬放下手机,揉揉不时疼痛的胃部,一整天她都没好好吃过饭,咖啡却灌了不少杯。要是让孔淑华知道,一定会臭骂她一顿。   上班第一天,在例行的选题会上,顶头上司周方予决定整改《花间集》,砍掉无足轻重的栏目。她主张将杂志定位为上流社会精英男性阅读的高端杂志,专访栏目依然是重头,但取消美食、美妆、八卦等等栏目。   有元老职工反驳真正的成功男性根本不会看此类杂志,杂志突然改版会流失部分读者,这样做只是自砸招牌。周方予却直言她的本意是扩充男性读者群,长久局限于单一的受众群体,杂志永远没有突破。   周方予心意已决,十头牛都拉不回,她不顾多数人反对宣布从四月份的杂志开始改版,并在下一月——也就是三月刊,登载改版通告。   至此,讨论会尘埃落定。   杂志改版与否,甘恬私心并没有多大意见,栏目减少她的工作量应该也会随之减少,加班的频率降低对于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甘恬处理完工作,窗外暮色正浓,一幢幢高楼矗立在似锦绣的云彩间,望过去,像金色的鳞片。她看了一会儿,等到眼前如霓虹灯一样斑斓,走进了主编办公室。   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甘恬将手中的文件夹码在上面,余光掠过纯色瓷杯,淡黄色的液体上漂浮着几朵桂花。在悉尼旅游时,周方予也随身携带一瓶云南丹桂香水,如此看来,她的上司特别钟情于桂花香。   “怎么?”周方予忽然抬头。   “没什么。”甘恬垂下眼帘,汇报工作进程。   临到末尾,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主编,你很喜欢桂花?”   周方予转了一下手中的银色钢笔,她淡色道:“不喜欢,习惯而已。”   相处半年,甘恬早已摸清周方予的脾气,瞧着她状似不在意的模样,不免在心里后悔自己方才多嘴。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周方予又低下头去。   甘恬应了一声,走出办公室。   她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去宠物店购买猫粮狗粮。   从宠物店到小区,一路上灯火通明,甘恬感叹现代社会就是便利,若是生在古代,只怕她早就一头撞上了南墙。   手中提的东西太多,她艰难地用唯一能活动的食指在包里摸出钥匙,抬眸把钥匙对准锁眼时,猛然意识到门是开的。   这一带治安是出了名的好,小偷应该不可能,她也从来没有给过别人大门的钥匙,包括父母在内。甘恬静立在门前,门缝处泻出一缕米白色的光,她望了一望感应灯,突然很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甘恬猛地拉开门,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得很重,刻意发出巨大的声响。   “结果你比我还晚回家。”   男人的声音。   “顾君齐——”她将尾音拖得极长,甘恬跌跌撞撞地跑向客厅,“你怎么进来的!”   顾君齐像是料到她会这么问,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对她晃了晃:“我对物业大叔说你是我女朋友,你钥匙掉了让我来拿,然后他很爽快地给了我钥匙。”   黑色手机的屏保是她的照片,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甘恬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那张照片就是她的大学毕业照。   “我不是把那条微博删除了吗,你怎么有这张相片?”甘恬像传球似的扔了一袋猫粮过去。   “女朋友,你有暴力倾向。”顾君齐单手接住猫粮,“很久之前我就保存了。”   “你这行为太变态了。”   “是你自己把这么变态的照片发到网上。”   “……那你快删掉!”   顾君齐得意地一哼:“不删。”   甘恬妥协地摆摆手:“随便你,只求你别拿着我的照片顶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   她换上拖鞋,想起回来的路上蒋似心打给她的那通电话,说:“我听蒋似心说了,你很有魄力地吼了两嗓子,把几百人都震住了。现在网络信息如此发达,你就不怕有人趁乱拍几张照片发到网上吗?”   顾君齐似笑非笑:“因为顾忌会被偷拍的可能,所以我就该畏手畏脚任由他们骑到机组人员的头上?”   他的目光毫无温度,笑容也止于唇角,甘恬抿了抿嘴,他似乎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无奈地笑了笑:“不是,我知道机组人员都很辛苦。如果我是你,身为机长面临那样的状况,我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在他身旁坐下,“我只是担心要是真有人乱写一气发到微博上,对你还有你的公司的名誉都有影响吧?”   她微微仰起头盯着他看,他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久久不说话。   甘恬转了转滴溜溜的眼珠子,觉得这么对视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正想起身他却倏地低下头,缓缓移向她。甘恬心里一惊,眼看他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连忙捂住脸。   “把手拿开。”他的声音染上三分恼意。   “不行不行不行……”大晚上的亲来亲去成何体统,若是一时没把持住后果不堪设想。   顾君齐的声音立时冷了下来:“为什么?”   她从手指缝中偷觑他:“我刚才吃了东西没漱口。”   “我不介意。”   “……我介意。”   “甘恬。”顾君齐平平地喊了一声,不怒自威。   甘恬竖起一根手指:“就亲一下,亲完你就回你自己家。”   顾君齐视线自上至下地审视她:“你出轨了?”   “没有。”甘恬两眼一翻,完全理解不了他的大脑回路。   “你怕我对你动手动脚?”   心中所想被他说中,她错开目光,缄口不言。   顾君齐双臂撑在她身后的沙发扶手上,将她严严实实地圈在怀中,绯色悄然爬上她的脸颊。自她回来,宠物就被晾在一旁。喵喵像一条美女蛇似的卧在毛毯上,雪白的毛发与毛毯融为一体,它闲闲地喵了一声。反观贝贝,患了多动症一般,吐着舌头喘着粗气如同一颗杏色的壁球在客厅弹来弹去。   顾君齐略微偏着头,手指轻缓地摩挲着她的粉唇:“接吻也有次数限制……我要是答应也太好说话了。”   温热的吐息全都喷洒在她的颈项,有点痒。甘恬红着脸在心中酝酿感情,逼迫自己哭出来,她哭了他才有可能放开她。   她的脸颊透着一层粉色,顾君齐用拇指刮了刮她的脸蛋:“你这次又化了妆?”   他的指甲盖仿佛带了静电,甘恬畏寒似的浑身一颤,顿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   她受不住地闭上眼,尖声嚷道:“没有!要亲快亲!想亲多久随便你!亲完赶紧走!”   顾君齐翘起半边唇角,徐徐低下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cos   周方予拎着黑色皮袋从办公室踱出来,她敲了敲甘恬的办公桌。   甘恬从如山的稿件中抬头。   “你跟我出去一趟。”周方予竖起大拇指冲玻璃门的方向比了比。   甘恬虽然疑惑,但仍然和她一同走了出去。   周方予的车技像她的性格一样飘忽不定,她变着法儿啐骂超车的司机,一面见缝插针告诉甘恬此行的目的。   她们要见的是一位汽车代理商,商量广告投放的事宜,是顶有名的豪车品牌。甘恬心里顿时没有底,她匆匆忙忙出来什么都没准备。   “放心,那人我认识,合同我也准备好了。”上司清脆的声音与呼啦啦的风一起飘进耳中。   红色敞篷甲壳虫拐进了一家私人会所——说“私人”则是因为地段隐蔽,且单看外观是一栋欧式巴洛克风格的别墅,唯有赭色铜门上端悬着一块镶着几个黑色圆体英文字母的仿羊皮纸布,像一面只升到一半的旗帜。   立在两旁的女仆装扮的两个女人齐声咕哝了一句,声音太小,甘恬没听清。   推开门,铜门里面的景象令甘恬脸霎时一热,形形色色的男女好似麻花般纠缠在一起,女人们都身着制服,水手服、护士服、OL制服……样样皆有,而男人们则是清一色的西装。   视线斜前方有一件黑色蕾丝bra挂在紫檀木椅背上,甘恬嫌恶地别开目光。   周方予面不改色地往楼梯口走。   甘恬试探性地问道:“Cosplay?”   周方予斜睨了她一眼:“你想得太美好。”   这么说来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甘恬觉得她像是被迎面浇了一桶冰水,五脏六腑都发寒。作为上司,她敬佩周方予;私底下,她拿周方予当朋友。虽然是公事,但甘恬实在忍受不了扑面而来的淫靡气息。她禁不住在心中恶意揣测周方予带她来的真实目的,兴许根本不如表面粉饰得太平。   正想着,周方予冷不丁地踹了楼梯处的男人一脚:“你什么时候改做皮肉生意了?”   紫衣银裤的男人拍拍大腿上的灰尘,抬手摸着后脑勺的小辫子,但笑不语。   “你就是开咸肉庄好歹也开成长三堂子吧?窑姐遍地爬,姑奶奶的眼睛都要瞎了。”周方予高傲地扬着下巴,她走上一级台阶居高临下地端量男人,“我告诉你覃钦,我下来时再看到有谁袒胸露乳的,我就报警一锅端了你这黑店。”   男人仿佛哑了似的,耸耸肩不作声,慢步走到大堂一隅。   甘恬望着周方予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她又以己度人了。潜意识里,无论遇到什么事她总会想得很阴暗。   她跟着周方予一道上了二楼。   地板铺了一层厚实的黄灰色花纹的地毯,一直延伸到最顶端的房间门前,像是无声的邀请。脚踏上去如同踩在云絮上,没有一丝声响。   周方予走在前方,她从皮袋中拿出一叠纸捏在左手,右手推开木门。   枣红色的裙摆没入房内,甘恬连忙加快脚步也跟进房中。   房间很暗,甘恬摸着黑坐下。   “把灯打开。”周方予傲气地命令道。   待灯亮起后,周方予打水漂儿似的把手中的纸张扔在黑金花石桌上,她跷起二郎腿摇头晃脑道:“看吧,沈总。看完后别说废话,就告诉我‘签’或者‘不签’。”   男人的样貌很眼熟,他窝在浅灰色单人沙发里,大腿上坐着一位丰腴圆润的女人,白皙嶙峋的右手擎着一张薄薄的合同,左手搁在女人细瘦的腰部。那女人甘恬不认识,但周方予认识,粉蒸肉。   有着情仇的敌人相见,周方予当下冷笑了一声,举起了言语的刀刃:“沈瑜瑾,你不搂着女人,你的脊梁骨就和胯下的二两肉一样硬不起来?”   沈瑜瑾抬手掐了掐怀中美人的脸颊,笑道:“方予妹妹,你对琳达意见很大?”他又冲甘恬一笑,露出两个深陷的酒窝,“真巧,又见面了。”   轻浮的腔调响起,甘恬便记起这男人在何处见过。即便是在威基酒店那晚,她对沈瑜瑾的印象也不太好,更别提他约定在这种场合谈生意,还抱着一个菟丝草一般的女人,这架势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但凡对她们有一点尊重,决不是这种态度。   周方予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你快点看行吗?”   “催促男人可不是好习惯。”沈瑜瑾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甘恬心里登时升腾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反感倒不至于,黄段子她也没少听过,只是由这个男人说出来,就多了一种黏黏糊糊的质感。   她忍受不下去,暴躁脾气周方予自然更加忍不了。周方予一把抢过男人手中的文件,却一反手摔向了粉蒸肉。   沈瑜瑾神色不变,倒是琳达脸时青时白,花苞似的朱唇轻启,又咬着牙合上。   泄了愤,周方予这才开怀地大笑,边笑边说:“沈瑜瑾,我刚才就想问了,你今天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总之心不在你。”沈瑜瑾淡淡一笑。   周方予愣了愣。   甘恬还未回味过来沈瑜瑾话中的意思,就听他笑着让琳达捡起落在地上的合同。   琳达匍匐在地上一张一张拾起,卑微的姿态使得在场的两个女性都异常不适。   沈瑜瑾抽出别在西装口袋的钢笔,慢吞吞地旋开笔帽:“我签就是了,脾气那么大。”顿了一下,“心也大,周远宁安排你做杂志编辑太屈才。”   “废话连篇。”周方予双手抱胸用鞋跟叩击着地板,一声响似一声,神情不耐烦得很。   待沈瑜瑾签完字,周方予拿起一张纸大略地瞄了两眼,对甘恬说:“走了。”   下楼时,男男女女的举止虽然很亲密,但却不狎昵。敞亮的大厅拾掇得十分干净,奇装异服的女人们衣服上没有一丝褶皱,扣子也不曾解开一颗。   周方予满意地走出来,她一边遥控开车门,一边问:“你认识沈瑜瑾?”   甘恬摇头:“不算认识,只见过一次。”   她将当晚包厢内的情形完完整整地叙述了一遍。   周方予拢了拢额前的刘海,好似不经意地一问:“你说周远——我哥也在?他和顾君齐一起去的?没有其他人?”   “是的。”甘恬说。   周方予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像是想笑又似乎有点恼,眉头虽然皱着,但嘴角却上扬着。   她发愣,甘恬不好也不敢多言,只能陪着周方予傻里巴机地站着不动。   周方予一回神,就是标志性的长篇大论:“兴许是我多心了,但我先给你提个醒。如果顾君齐是性情乖戾,那沈瑜瑾就是道德败坏人品低劣,这人心底可全是腌臜的想法。他最爱干挖墙脚的事,别的男人再爱玩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他却极其享受偷吃窝边草的乐趣,而且还爱挑难度系数大的来。沈瑜瑾没准是看到你和顾君齐在一起,又蠢蠢欲动了。”   “真有这种规则岱城不少人要失业吧。”甘恬耳边回响着顾君齐说过的话,她不知道刚才那位叫“琳达”的女人算不算失业人群中的一者,但她对沈瑜瑾没有一丝兴趣。   甘恬轻声说:“谢谢您提前告诉我他的事。”   周方予挥了挥手,鲜红的指甲宛如血滴:“不谢。”   微风挟着绵绵细雨拂过,周方予抱怨了一句,跨上了车。甘恬将垂落的发丝别在耳后,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接下来几天,无论甘恬加班与否,沈瑜瑾总会掐着点等在公司门外。甘恬无意听见同事在背地里说她踩着了狗屎运,是不是“运”她不知晓,但踩着了“狗屎”是千真万确。   沈瑜瑾采取了鲜花和珠宝的攻势,每天都会西装革履地站在拉风又高调的敞篷跑车旁,手中拿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在人来人往的写字楼下高喊甘恬的名字。   疯子,甘恬边想边望向沈瑜瑾,他一身白色西装,倚着车门享受着众多女性惊羡的目光。   这人单纯是雄性尊严膨胀过度,指望女人们拜倒在他西装裤下,爱上他且离不开他。这一出滑稽的“深情多金男爱上乏善可陈女”的戏码,沈瑜瑾演得炉火纯青,当真是天生的戏角。   倒霉的是甘恬,无论怎么做都会挨骂。人言可畏,她只想尽快解决这桩闹心的事。   “我说过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请不要再来纠缠我。”   说话间,就有好几个同事往这边投来打量的视线。   沈瑜瑾开怀一笑:“我是在追求你,不是纠缠你。”   甘恬皱了下眉,重复道:“我有男朋友了。”   “没关系,男朋友随时随地都可以换。即使结婚了也可以离婚呢,最重要的是一个‘爱’字。”沈瑜瑾不以为然。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甘恬算是明白为什么总有一群打着“真爱”的旗号插足他人感情的人了。她不想用道德绑架任何人——前提是,此人没有妨碍到她的生活。   甘恬平静地问:“沈先生看过《一片雪》吗?”   沈瑜瑾微怔,敛去吊儿郎当的笑容,眯着眼审视甘恬,心里揣摩着她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他的目光如他说话的腔调一样,像是裹了一层浓稠的胶水,黏涎,令甘恬浑身不适。   甘恬毫不胆怯地回视着他。   过了片刻,沈瑜瑾淡淡道:“我很少看这类书。”   “那《思想品德》总该学过吧?”   沈瑜瑾扬了扬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甘小姐的意思是我的行为不道德?”   甘恬沉默地转身。   “如果是两情相悦呢?那也算不道德?”沈瑜瑾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相信我,我不比顾君齐差。”   甘恬顿住脚步,扭头冷声道:“沈先生未免太自视甚高了。”   她撇下同事眼中不可多得的钻石男,踱到马路对面,一边拨通顾君齐的电话。   “有件事想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炮灰登场   ☆、3min   伦敦正值午夜,月色中天,四周皆是静悄悄的,没有人烟气。   顾君齐攥紧手机,趿着拖鞋走进里间的浴室。橡胶鞋底沙沙地摩擦着桃木地板,拖鞋十分不合脚。他扭开水龙头掬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水滴徐徐往下滑落,冰凉的触觉自额角蔓延到脖颈,无法抑制地直往心窝钻,他揉摁了一下眉心。   顾君齐单手撑在盥洗台上,他刚醒不久,音质沙哑,像松了弦的古典吉他。   “为什么不在第一天就告诉我?”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难缠,你在生什么气啊……即使当天晚上就告诉你,你也一样帮不上任何忙,总不至于不顾工作就飞回来吧?而且,就是担心你会生气所以打电话过来,没想到你还是……”通话另一边的女人尾音带着颤声。   顾君齐抿嘴不语。   镶着银边的镜子中倒映着男人黝黯的脸,双眼猩红,他直挺挺地站着,一眨不眨地与铜镜中的男人对视。   她说得没错,即便他现在知道了自己的女朋友在千里之外被另一个男人纠缠不休,他也只是站在这里埋怨女友不尽早告诉自己。   除了推卸责任,把心头的怨气和不满的原因归咎到别人的头上,他还能够做些什么。   恋爱真是一件麻烦且让人头疼的事。   “是我大意了。”顾君齐哑着嗓子说。   甘恬扑哧一笑:“你怎么了?说这种奇怪的话,‘荆州’不是还在吗,怎么就大意了?”   顾君齐懊恼地抓了抓齐整清爽的短发,嘀咕道:“你自己说的,‘烈女怕缠郎’。”   “顾君齐。”她笑着喊,“你还真是……可爱。等你回来。”   虽然“可爱”这种形容让他觉得略微不爽,但最后一句多少抵消了烦闷的感觉。   顾君齐紧紧地攥着手机走出浴室,走了两步,双脚难受得非同寻常,他低头一看,拖鞋居然穿反了。   他边换拖鞋边叹道:“太大意了……”   长夜未眠。   第二天返程,驾驶舱内的空气有如切开瓜果时闻到的清新的腥气。   邻座的人不住地叹气,顾君齐被他三分钟一次叹息的频率扰得胸口一团恶气,仿佛有只螺旋桨在他的大脑内转来转去,神经被绞成血肉模糊的浆糊。   顾君齐忍无可忍:“你在搞什么鬼?”   展堪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两眼发光望向他:“我——”   “我不想听。”顾君齐快速打断同事的话。   别人向他倾倒精神上的垃圾,他没有义务全然接受。   在他的认知里,烦恼不过是空闲的时间过多而孕育的赘生物。因为太闲,才有心思考虑有的没的,感情也一样。以前国内国外飞来飞去,每天累得像□□似的,倒床就能睡着。哪里像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神志一片清明。   展堪仍不放弃:“也只有说给你听才能体谅到我的难处啊——你总不会打一辈子的光棍吧?”他偷瞟了眼男人冷若冰霜的脸,继续道,“我们工作时间不固定,恋爱时我老婆拍着胸脯保证她不会计较,这才结婚没半年,她嫌弃我不多陪陪她,不关心她,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一个人处理,想联络我的时候电话打不通……”   展堪絮絮叨叨个没完,嘴中说来说去也只有那么几句,却变换着语序交替地重复,不时穿插着“你懂吧”“你能明白吧”等等希望能获得顾君齐的认同的问句。   顾君齐神色不变,目光定在仪表上。他耳中听着,一颗心高高悬起,整个人像是浮在外太空,脚不着地,身子腾空。   来了,各种可笑又棘手的问题。   “……这是工作的弊端没错,但相反的一面是待遇高,生活条件相对更好一些不是吗?一下飞机,我哪一次不是直接回家不在其他地方驻足一秒钟的?她却一个劲儿挑刺。”展堪边说边注意他的表情,顾君齐毫无反应,他既尴尬又失落地问,“你应该能理解吧?”   顾君齐面不改色地答道:“无法理解。”   展堪窘迫地摸着鼻子,他好像找错了发牢骚的对象。   飞机落地。顾君齐驾车朝甘恬公司开去。   他精神并不集中,双眼望向前方,行人、车流、信号灯在视网膜上映出一块阴影后,就被飞快地甩在了身后。大脑中的问题太多,像塞满了废纸的抽屉,又像是写满了字迹的黑板,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空隙。顾君齐理不清问题的头绪。   明知道他应该想出解决的办法,却又束手无策。   顾君齐打开方向灯,汽车右拐,即将驶入车流中时,视线左前方五米开外的十字路口,一位骑着自行车的男人突然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   顾君齐眼皮一跳,他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扶老人”。   他打着方向盘正想避开那一人一车,那男人却捂住左腿,一脸痛苦的表情,深蓝色的衣衫与沥青路浑然一体,整个人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样。有三两个行人围在一旁,男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顾君齐的车子的方向,两片厚嘴唇一耸一耸蠕动着。   接着,便有“好心人”前来敲车窗,顾君齐忍不住笑了出来,越是乱如麻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麻烦事便如冰雹般铺天盖地地砸过来。   咚咚咚,好心人还在敲窗。   顾君齐打开车门跨下车,看也不看坐在地上嗷嗷叫的男人一眼,兀自走到挡风玻璃前取下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   他踱步上前,瞟了眼围观群众,人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与自己无关,便能事不关己地把自己摆在“看客”的位置上——可惜,他一点都不想出演一场免费猴戏给别人看。   顾君齐居高临下地睇着头发花白的男人,他将手中的行车记录仪掷向天空,又稳稳地接住,冷淡地开了腔:“我记得敲诈是要拘留的?”   那男人抱着腿抖啊抖,如同缺失了一个螺丝的机械玩具。   男人在袖口上抹了把鼻涕,红着眼瘪着嘴环顾众人,扯着嗓子放声嚎哭道:“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人撞了我还不认账,还说我敲诈……有钱人了不起啊?穷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啊?谁来替我做主啊!”   一干人便开始劝男人“慢慢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也有人义正辞严地指责顾君齐,让他赶快送男人上医院。   无聊透顶。   顾君齐冷眼瞧着这出闹戏,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直接拨打110:“卢令路有人意图敲诈,自己小脑萎缩摔倒硬说我撞他,不巧行车记录仪拍下来了。人民公仆出动吧。”   一群人愣愣地看着他,中年男人也忘记抖腿了,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仿佛被他傲慢不逊的态度震惊到了。有个年轻男生倏地掏出手机对着顾君齐一阵狂拍。   顾君齐不慌不忙,待男生拍够了后,他竖起手机对地上的男人以及四周的人群各自拍了一张照:“来而不往非礼也。有照片和视频的加持,相信广大网友应该很快就能查出你们的姓名、年龄和家庭。热门话题已经帮你们想好了——‘四肢健全争当犯罪分子的碰瓷团体为哪般’。”   男人前一秒还两眼泪汪汪的,一听这话登时就从地上跳起来,狠狠地拨开人群,仿佛身后有狼群在追赶,连自行车都不要,跑远了。   起先来敲车窗的男子,摸着后脑勺打了个哈哈,顾君齐理都不理。男人一哂,缓缓踱到人行道。好事者们面色讪讪,见无好戏可看反被当成碰瓷团伙之一,众人宛若池中吃完饲料的金鱼,各自游走了。   年轻男生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顾君齐捏在手中的手机,不声不响地离开。   顾君齐收了笑,回到车上。   还有更麻烦更难缠的人等着他处理。   甘恬公司楼下的停车场停着一辆白色敞篷宝马,顾君齐瞥了一眼车牌号,眉宇间的沟壑深了三分。   他快步走到大堂,男男女女聚在一起,好似大树的年轮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同心圆。   无论在哪儿,总有如此空虚的人,生存的意义便是凑热闹。   顾君齐费力挤进密不透风的人群。   人群中心的沈瑜瑾仿佛很享受被大众观赏,他姿态悠闲,左手拽着甘恬的胳膊,右手意外地擎着周方予的手腕。   顾君齐没工夫考虑周方予为什么也在,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沈瑜瑾的左臂。   沈瑜瑾便是没料到人群里会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像是试热水被烫了一下,他快而重地甩开左手的桎梏,同时松开了甘恬的手臂。   男人轻佻地嗅了嗅指尖的余香,周方予趁势挣脱他的手腕,骂了句“变态”。   沈瑜瑾笑着收回右手,插在白色西裤的口袋中,连名带姓地叫道:“顾君齐。”   顾君齐扣住甘恬的手掌,将她死死摁在怀里,平静地看着沈瑜瑾:“别打她的主意。”   甘恬被两股力道一拉一推,刚跌进男人怀里还没站稳,就听见头顶低沉熟悉的声音。原本因为尴尬而潮红的脸此时羞得几乎要烧起来,好在没人看得到。   甘恬安心地回握着顾君齐的手,空闲的右手捏住顾君齐短风衣的衣角,一张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她鸵鸟般的动作使得顾君齐漂浮不定的心稳稳停住,他不禁把她抱得更紧。   沈瑜瑾视线在黏在一起的两人之间溜来溜去,他嘻嘻地笑:“我说老兄,你也太小气了点儿。女人嘛,不都是那回事?不如学学你的好兄弟周远宁,他多大方,女人没了就换。每一个都计较也太浪费时间了。”   一提到大老板,大厅一片哗然,员工们掩着嘴议论纷纷,像是蹲点许久终于拍到劲爆的照片的狗仔,兴奋得不能自已。   “呵!”周方予响亮地冷笑了一声,“沈瑜瑾,你就这么喜欢捡别人玩剩的?你们男人不都是有狗屁的处女情结吗?难得你心胸这么宽广为何不去拯救那些误入歧途的‘好姑娘’?造福广大男性,又满足你特殊的癖好,一举两得,多妙!”   沈瑜瑾白皙的脸上浮起一丝愠色,他磨着牙眯眼瞧着周方予。   周方予故意吐着舌头道:“哎呀,别生气嘛。话是难听了点,但我是真心这么想的,适合沈总的人满大街都是,为什么要揪着眼前人不放?”   “周方予。”顾君齐无意逗留,回头看了僵持的二人一眼,“你知道怎么处理吧。”   周方予厌烦地挥挥手:“我保证不会有今晚这桩八点档的图像视频泄露,狗熊赶紧带着你的美人滚蛋吧。”   顾君齐斜了眼阴晴不定的沈瑜瑾,冷峻的目光一个不落地审视人丛,一一看了个遍后,他微微松开甘恬改为搂住她,徐徐走出旋转玻璃门。   甘恬一颗心扑通乱跳,她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动的频率稍缓后,甘恬小声解释了两句,顾君齐不作声,沉默地开车。   甘恬苦笑不得:“我和周主编一起下楼的,你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问她。”   嗡嗡的引擎声盖过了沉闷的呼吸声,车窗外淅沥沥地下起雨,几朵雨花从未关上的左窗飘进来,凛冽的冷风灌进颈项,甘恬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   顾君齐不动声色地关上车窗,却仍然不说一个字。   寂静像瘟疫般渗进空气中。   回到小区,下车,乘电梯,顾君齐如同背后灵一样一言不发地跟在甘恬身后。   甘恬憋了一肚子火,想发泄出来奈何顾君齐根本不给她机会。   她掏出钥匙开门又猛然将钥匙掼进皮包里,掉过身一把拉住顾君齐的小臂。   “我都拒绝了他,你还在生哪门子的气?”   顾君齐垂眸看着她,自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四个字:“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啊?!”愤怒越发高涨,甘恬不由得拔高音量,“每次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就生气,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也猜不出来,问你你又不理人——顾君齐,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满意吗?”   眼前人怒不可遏,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眼圈也泛了红。   这星星点点的泪水看在顾君齐眼里似是破堤的洪水,令他溃不成军。   顾君齐毫不迟疑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甘恬挣扎着动了两下:“你——”   “别动。”他低声说。   “顾君齐,你别想这么糊弄过去!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以后就不要跟我说话。”   “你真幼稚。”顾君齐一笑,“小学女生吗,‘再也不理你了’?”   顿了一下,顾君齐说:“不是生你的气,是气我自己。我想揍沈瑜瑾——但如果我真动手了,你一定会嫌我鲁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甘恬两手抵在他的胸膛,拉开两人的距离,吸了吸鼻子道:“顾君齐你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考虑我的感受。”   顾君齐脸色立时一冷。   甘恬点点头,郑重道:“这才像你。”   顾君齐黑着脸转身进屋:“别跟我说话。”   震耳发聩的摔门声传进耳膜,甘恬默默地掏钥匙,她原本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但他的反应……到底谁更幼稚。 作者有话要说:  “玩剩的”和“狗屁的处女情结”所体现的价值观是相对立的,前者对女性很不尊重,周方予纯粹是口无遮拦……   ☆、□□   次日,甘恬并未在公司楼下见到沈瑜瑾的身影,她暂时缓了口气。   周方予随她一起楼下,视线在杵在旋转门旁的保安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打了个转,很是不满地说:“顾君齐今天休假吧?死哪儿去了?在家里打游戏?还是和周远宁去鬼混了?女朋友被变态缠上,他却一点男朋友的架子都没有。”   三月的天还有些冷,带着冬日余韵的春风拂过,像是柳叶细小的锯齿割在皮肤上,不疼,却也不好受。   未彻底清除的感冒病毒有了复苏的迹象,甘恬喉咙一阵被蚁虫啃噬地痒,心也痒得紧。为什么周方予对顾君齐那么了解——也对,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顾君齐说起周方予来也是如数家珍——虽然大多数都是周大小姐的“恶事”,但也足够说明与周方予有关的事顾君齐知道得一清二楚。相较于蒋似心,他对周方予的态度也好上很多。   “又发呆?”周方予手掌在甘恬眼前晃了晃,空中划过一道猩红的痕迹,转瞬即逝。   周方予眨眨眼:“天快暗了,需要我送你吗?”   一连几天,沈瑜瑾都会耗到天黑才不情愿地离开,周方予偶然得知甘恬有轻微夜盲症,便自告奋勇地陪同甘恬回家。   甘恬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您。”   “那我回去了。”   甘恬望着周方予曼妙的背影,抿了抿发涩的嘴唇。   她真可笑。明知道周方予喜欢的人是周远宁,而周远宁不见得比顾君齐差一丝一毫,她却狭隘地认为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吃起这种不明不白的醋,像妒妇一样。只言片语都要思忖半晌。   西方的文学巨作《圣经》里有一段熟为人知的话,她曾拜读过无数次,“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他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道理人人都懂,可能做到的又有几何?她并非圣人,却极其厌恶这样的自己。   天黑之前,甘恬回了家。客厅坐着一尊佛,她目不斜视地走过玄关,走过客厅,朝卧室踱去。   顾君齐跷着二郎腿斜靠在懒人沙发上,像贵妇人似的一下一下抚摸着怀中的贝贝杏色卷曲的毛发,慢悠悠地开腔:“女朋友,我饿了。”   甘恬咬紧牙关不吱声,走进了卧室。   顾君齐抱着贝贝缓缓跟了进来:“为什么不说话?”   “你自己说的,”甘恬模仿着他冷冰冰的语气,“‘别跟我说话’。”   “随口说的。”顾君齐歪倒在窄小的单人床上。   “随口?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说一些伤害别人的话,然后马后炮地解释为‘无心的话’、‘随口说的’?”甘恬用白色枕头恶狠狠地捶打着顾君齐的小腿,“起来!别躺在我的床上!”   顾君齐抬眸瞟了她一眼,长臂一挥,将甘恬拽倒在床。   他觑着女人光速变红的脸,唇角泛开一朵笑花:“我以后会注意,行了吧?”   说话间,顾君齐挪动脑袋凑近了一点,他枕着手臂垂眼看她,两人间的距离只有几厘米。甘恬盯着他浓密乌黑的睫毛,盯着他深邃似海的眼睛,盯着他笔直高挺的鼻梁,脸可耻地火烧火燎起来。   她想起身,双腿却被他的右腿压住,仿佛有一颗大树被连根拔起压倒在她的身上,沉得她无法动弹。   甘恬本能地想捂住脸,顾君齐迅速抓住她并拢在一起的两只手架在她的头顶上,瘦棱棱的手腕握在手中,手感如同芦柴棒。   太瘦了,他想。   手脚被制伏,这样的姿势令甘恬觉得难堪且屈辱,她感到羞耻,心底却又意外地生出一种奇妙怪异的感觉。难道她有受虐倾向?不不,甘恬用力地咬了下嘴唇。   她竭力稳住凌乱的气息,咬字清晰地说:“顾君齐,这样很难受,请你松手。”   顾君齐凝视她半晌,松开手,坐起身来嘀咕了一句:“我是真的饿了。”   “巨婴吗?饿了找妈去!”甘恬揉着酸麻的大腿,这人真是一尊铁打铜铸的佛。   “秦忆佳可不会做饭,我家基本都是我爸下厨,难吃得要命。”顾君齐掉身抱住甘恬,恐吓道,“不答应给我弄吃的,我就不放开你。”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颈项,甘恬锐声啐了句:“哈巴狗。”顿了顿,“你不会叫外卖?”   “吃腻了。”   甘恬拧着眉摔开顾君齐的手臂,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到厨房,冰箱里干净得连一根菜叶都没有。   “没吃的。”她关上冰箱门,对随后进来的顾君齐说,“你吃空气吧。”   “我们出去吃?”顾君齐挠挠后脑勺,从休闲裤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早上收到一条短信,说是城西有家饭馆新开张。”   甘恬指了指双眼:“天黑了,我看不见。”   顾君齐笑着俯下身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我看得见就行。”   饭馆的地理位置不算太远,且错开了学生放学、上班族下班的时间,车程并不堵。   沙哑的女低音爵士乐流淌在车内,灯光幽蓝,氛围浪漫到了极点,偏偏顾君齐不时嘟囔一句“饿死了”。   “你闭嘴!”甘恬剜了他一眼,“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不好吗。”   顾君齐视线掠过十字路口旁的电线杆上的电子眼,扭头对她说:“我如果现在吻你会被监控拍到吧。”   甘恬吓得连忙往右靠,几缕头发“唰唰”地甩在玻璃上:“你正经点。”   一根手指飞快地贴在她的脸颊,不到一秒便移开。   随即,蕴着笑意的低沉男声与歌声一同流入耳中:“真容易脸红。”   甘恬摸了摸发烫的脸部,恨恨地瞪着他。   视域如海水一般蓝,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唯能看到他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睛。   顾君齐把车停在了饭馆附近的停车场。两人从天桥步行到另一边,隔得老远就能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在人口密集的商业区放炮也不怕炸到人。”甘恬小声咕哝道。   她搂着顾君齐的胳膊往下走着,也许是逆反心理,越是看不清她越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天桥出口处一团形状不规则的黑影映入眼帘,甘恬手指戳了戳顾君齐的手臂:“顾君齐,你看得清前面是什么吗?”   顾君齐漫不经心地瞟了眼:“没什么。”   甘恬撇撇嘴,心里十分不满。   距离越缩越短,她身子陡然一颤——地上躺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女人。   甘恬猛地看向身旁的人,顾君齐别着脸,不愿分与那团黑影一丁点目光。   “走吧。”他说。   她迟疑着,想上前一探究竟又怕倒霉遇见了碰瓷的,结果又牵扯不清。走吧,她劝自己,他们没有义务做活雷锋。   行人来来往往,皆是睨了那中年妇人一眼便疾步离去。间或有好奇打量的眼神划过他们二人,与她的视线相撞。   甘恬攥住衣角,甩开了顾君齐的手,抿着唇向那女人走去。她看过相关的应对措施的科普微博,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加重伤势。   她试着问了几句话,地上的人毫无反应。   顾君齐静静地立在一旁,甘恬掉头冲他喊:“顾君齐,打120……或者,我们送她去医院吧。”   她多说一句话,底气便少一分。她不过是一时大脑发热,而他并非菩萨再世——即便不是他,换作其他的普通人,也没有几个人愿意趟浑水。   顾君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三脚两步走到她旁边,将妇人背起。   甘恬压下心中的疑惑,手机地图显示右前方两百米有一家医院。   将女人送到医院,值班医生瞥了两眼,问:“她叫什么?”   甘恬微愣,有些窘迫地解释:“抱歉……不知道。她晕倒在天桥,我们只是路过而已。”   医生抓了抓毛发稀疏的脑袋瓜,食指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在处方单上开了一剂葡萄糖注射液。   他溜了眼登对的男女,调笑道:“这年头敢做好人的不多啊。”   甘恬赧然一笑,余光偷觑着身畔高大的男人,顾君齐脸上没什么表情。   医院很冷清,安静到几乎能听见点滴往下掉落的声音。   甘恬正襟危坐在木椅上,顾君齐沉默地站在她身旁。夜里气温偏低,甘恬的位置正对着风口,凉风吹过,她捂住鼻口打了个喷嚏。   顾君齐立即脱下外套递给她。   甘恬顺从地穿上,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没有。”他淡淡道。   等了大约两个小时,一位护士前来告诉他们女人醒了。   两人走进病房,那中年女子一见他们,连连道谢:“谢谢你们把我送到医院,这么晚了麻烦你们两口子了,真不好意思。我已经打电话叫我老公来接我了。”   甘恬一面在心中庆幸女人没有借机讹他们一笔钱,一面说:“那我们先告辞了。”   原路返回。陆续有商店关门,街边停着一辆橙黄色的清扫车,身穿同一颜色制服的环卫工人正处理着这一天的垃圾。   顾君齐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此时忽然道:“你心地真善良。”   完全听不出一丝嘲讽的意味。   甘恬舔了舔嘴角,絮絮叨叨道:“我并不是什么热心肠的人……说实话,我自己也担心过如果那位女士反咬我们一口索要医药费,那该怎么办。我不想自找麻烦,但人命关天……虽然她只是低血糖而已。”   顾君齐勾勾唇,不言语。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纠纷,他从不会主动帮人。他很少关注新闻报道,却对“碰瓷”、“扶老人”略有耳闻。真晕倒假晕倒他并不关心,说他自私也无所谓,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他看得出她曾犹豫不决,但最终还是决定送那女人去医院。她会顾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安危,而他却冷漠地想,与他何干。   这样的她,让顾君齐头一次觉得他有点差劲。   他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手指很凉,甘恬脱下外套还给他。   顾君齐一边穿衣服一边嘀咕道:“饿死了。”   甘恬张了张口,道歉还未说出口,顾君齐又说:“饭馆铁定关门了。”   他对上她满含歉意的双眼,促狭地笑了笑:“我们两口子该去哪坐会儿?”   他刻意把“两口子”这三个字咬得很重。   甘恬脸倏地一红,挠痒痒似的拍打他的手臂:“你够了。”   顾君齐倾身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复又站直身体,握住她的手进了一家面馆。 作者有话要说:  近期隔日更……   ☆、200g   金花岗岩地面倒映出影影绰绰的身影,闷沉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菱形水晶吸顶吊灯昏暗的光线浇在地面,像一滩融化了的麦芽糖。   顾君齐轻车熟路地拉开包厢的门,五六个男人各自高坐在玫红色虎皮沙发上,都是熟面孔。视线触及一对异常惹眼的酒窝,他蹙起眉头望向周远宁。   后者正抬眸看他,清隽似玉的眉眼如常,微微颔首便调开目光。   原来是一场无意为之的鸿门宴,顾君齐撑着沙发扶手矮身坐下。   沈瑜瑾用熟稔的语气叫了声“顾少”,随后笑着拍了下臂弯中的女人的臀部,低声与之耳语。那妖治的女人咯咯地笑了两声,旁若无人地在沈瑜瑾的脸颊亲了一口,扭着纤细的腰肢走了出去。   顾君齐刚抿了一口利口酒,包厢的门响了三下,声音不大不小,足以使人听到又不会打搅他人的雅兴。   沈瑜瑾耐人寻味的目光掠过对座的男人,扬声说:“进来。”   先前离去的蛇精般的女人把一个人从身后推倒顾君齐眼前,娇滴滴地一笑:“顾少,我的这位妹妹合您的眼缘吗?”   咸腻的热风卷着刺鼻的香水味一同涌进鼻腔,顾君齐不经意地往后靠了一点,掀起眼皮瞟了眼女人的“妹妹”。齐刘海长直发,杏眼圆脸,似是未施粉黛,脖子与脸颊的颜色却相差两个色号。   女人滴溜溜的眼珠子一转,抿唇冲他笑了笑,这一笑,顾君齐便立刻明白了沈瑜瑾的用意。与甘恬有五分像——至于卸了妆后是否还像,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君齐食指敲了一下玻璃杯,定定地看着沈瑜瑾:“妆太浓,山寨气息太重。”   沈瑜瑾挑唇一笑,一言不发。倒是他怀中软成泥人一般的蛇精眼波流转,眼见小姐妹的脸上浮起两团尬尴的高原红,腻语娇嗔道:“顾少,别这么说嘛,我这位妹妹——”   顾君齐截过话头,唇边绽出一抹笑:“现在时兴姐妹一起揽生意,买一送一?沈总破费了,让她另找下家吧。”   女人白净的脸挣得通红,待要辩解,却被那双浸满凉意的眼睛看得一阵胆寒,将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地咽回肚子,缩进了男人的怀里。   沈瑜瑾缓缓敛去笑容:“顾少这么不给面子?”   “面子?”顾君齐像是听到了笑话,桀桀怪笑起来,“凭什么要给你面子?”   话音落下,在座的人停下谈话,不约而同地望向针锋相对的两个男人。包厢静谧如迷。   周远宁不明就里,用手肘捅了捅好友,笑道:“你今天脾气有点大。”   顾君齐蓦地站起来,绕开木桩子一样直挺挺站着的女人,边打开门边说:“以后有沈总在场的地方就别叫我了。我脾气大,搞不好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沈瑜瑾听着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气得脸色时青时白,右手狠狠地掐着女人柔嫩的大腿,美人疼得贝齿咬住粉唇,不敢吱一声。   周远宁与顾君齐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免不了要替他收拾烂摊子。   周远宁从钱包里抽出一小叠纸币搁在玫瑰金玻璃茶几上,他娴熟地扬起温和的笑容:“抱歉,让你白跑一趟。”   女人识时务地拿起钱,整理着微乱的发丝,说了几句客套话,离开了。   “沈少……疼。”妩媚的女人双眼噙着薄薄一层泪水。   沈瑜瑾冷哼一声,把怀中的泥人扔在宽大的沙发上,一个人也走了。   女人好似被抽掉了脊梁,软软瘫倒在沙发,真如一条蛇般蜷缩着柔软的身躯,有意无意地挤着胸前的沟壑。   低劣的把戏尽收眼底,周远宁后知后觉地想通了顾沈两人结下梁子的原因。   另一厢,最先走人的顾君齐没有回自己家,而是掏出钥匙打开了甘恬家的门。   甘恬正从厨房走出来,听见开门声,扭头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以为?”顾君齐胡乱揉着前来迎接他的贝贝的脑袋,“我是不是该一夜不归第二天浑身酒气衣领上沾着口红印站在你面前?”   甘恬语气酸溜溜的:“听起来经验很丰富。”   顾君齐抱着贝贝凑近几步,说:“你若担心我在外面打野食,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   甘恬默然,她格外抵制那种声色场合,所幸工作几年基本没有什么应酬落在她头上,她无需给脑满肠肥的男人卖笑。   以前在不少论坛上看过“男友工作应酬常常会去特殊场合,我该怎么办”诸如此类的帖子。当时她自恃客观公正,洋洋洒洒地回复了几百字,大意是自己反对偷腥,但作为女友,从工作角度考虑要多体谅另一半。   现在想想,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标签从“旁观者”变为“当事人”,她一下子体会到了众多女性-欲说还休的憋屈感。顾君齐虽不是因为工作,但却是多年好友的邀请。他若是不去,便拂了周远宁的面子;借由着这事和他吵一架,不仅让他为难,反而显得她小肚鸡肠,一点也不谅解他。   甘恬心里怎么都不大舒坦。   “我不是男人,虽然看过一些理论,但也不敢现学现卖片面地揣测你的想法。”她斟酌着遣词,“我知道‘权力即春-药’,像你像周远宁这样位居高位的人,总会有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巴结你们的人,讨好的方式不外乎美食、美酒和美人。”   停顿了两秒,甘恬鼓足勇气继续说下去:“也许逢场作戏对你们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以前的事我也没立场计较……只是,往后你能否尽量不去那种场合?”   久违的宁静充斥在偌大的客厅,甘恬低垂着头,像被老师训话的学生一样。她不敢看他,手指习惯性地绞缠着衣角,她害怕他会面露讥讽嫌她多事且自以为是。   恍若等待了一个世纪般,顾君齐的声音才响起。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只要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难得幽默了一次。   他的反应出乎意料,却似乎有意避开她的请求。   顾君齐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失望,随手放下贝贝,他迈开步子朝甘恬走去,走到离她半米远时忽然停下。   “说到底,人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发情时是否能自主抑制冲动吧?”   他不是有难言之隐的柳下惠,但也不是见到一个女人就会精虫上脑的自走炮。   此时的甘恬大脑被紧张密密层层地占据着,她匀不出多余的脑细胞来思考他的话里包含着怎样的深意,她只想着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什么意思?”她想看他却又没胆子看,眼珠子在自己的手指头与他线条凌厉的下巴之间徘徊不定。   顾君齐似是无奈地笑了声,低声道:“甘恬,过来。走到我这儿来。”   甘恬懵懵懂懂地向他走来,仅隔一步之遥时,她的腰身猛然被他圈住,两条如铁的胳膊紧紧匝住她的腰腹,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惊呼还未脱出口,双唇便被他攫住,他来势汹汹,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砸向她,砸得她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这个吻不如往日的温柔缠绵,甚至有些粗暴,略带征服性。甘恬觉得嘴唇灼灼地发疼,晃动着手腕拍打他的臂膀,他仿佛察觉到她的意思,立即挪开了双臂。   她没能松口气,便感到腰部一凉——他的手指拨开围裙拨开毛衣往里探去。   甘恬心里一震,语不成句地喊着他的名字,手上更加用力地捶打他的胸膛。   她一出声,顾君齐便马上收了手,气息微喘。   这么一折腾神志清醒了许多,甘恬不由得稍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   “我是说以后谁叫我我都不去了,你可以安心了?”顾君齐黑湛湛的眼一瞬不瞬地注视她。   他答应得太过容易,甘恬反而一时半会没有反应。   两人大眼瞪小眼,鼻端嗅到几缕甜腻的香气,甘恬这才想起厨房里的东西。   “我的木瓜汤!”   顾君齐随她一道踱进厨房,他颇为不解地看了一眼砂锅中一块块黄黄的东西,和南瓜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指了指木瓜:“这东西是用来丰胸的?”   甘恬吊高嘴角,呵呵地冷笑道:“实践证明,这种土方子是用来欺骗无知少女的。”   “这样啊。”顾君齐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端详的视线在女友微起涟漪的胸部转了几转,旋即伸出了邪恶的双爪,“让我来看看无知少女的胸脯有没有四两。”   甘恬捂着胸口闪躲不及:“变态!下流!刚才是谁大言不惭地说人与动物的区别?!”   “我现在的行为是以研究为目的,不带性别之见的。”顾君齐一派纯良。   “反正怎么对你有利你就怎么说吧?”   “乖乖站着别动。”   “你做梦!”   千钧一发的时刻,手机来电铃声解救了甘恬。   顾君齐不耐地望着屏幕上的“顾”,滑开接听:“爸。”   那边沉寂片刻,才听顾博年悠悠然问道:“我听说,你有了女朋友?”   顾君齐眼睛看着甘恬,口中对着手机说:“你有话直说。”   顾博年盘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甘恬趁势躲进了卧室,顾君齐边敲门,边说:“你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做什么。”   仿佛秦忆佳上身了一般,顾博年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讥诮:“我只是想知道那姑娘能忍你多久。”   一口闷气哽在嗓子眼,顾君齐抽了抽嘴角,这就是他的父母,恨不得他一辈子单身似的。   他干脆地摁断电话。   眼前的门开了一条缝,顾君齐一手握住门板大力地扳开门,说:“我明天要飞国外,你不抓紧时间陪陪我?”   甘恬提防地窥他一眼:“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顾君齐把脸一沉:“甘恬,我生气了。”   甘恬注视着这张乌云密布的俊脸,她的男朋友在“幼稚得不忍直视”与“深沉得她搞不懂”两个极端来回切换。她哄孩子似的安抚了几句,作好作歹总算是让顾君齐回了自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  王尔德也说过“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和性有关,除了性,性和权力有关”。   ☆、1/2   周方予单方面终止了与沈瑜瑾的合约,之前完稿的软文作废,原本定为沈瑜瑾的专访也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小有名气的男模特。   连着几天都在加班,这份工作清闲的时候让甘恬觉得愧对工资,忙的时候又让她在心底咆哮,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将工作处理完毕回家睡大觉。   好想钻进时空的缝隙回到吃大锅饭的年代,她这么想着,就听身侧的周方予说:“Frank是我的男朋友。”   Frank便是今天要采访的男模,中俄混血,据说是在国外长大的,有着优良基因结合的帅气皮囊。前一阵子在米兰走了一场秀——虽是名不见经传且在国内掀不起一丁点浪花的欧洲冷门品牌,Frank却因此身上镀了一层金,近期扶摇直上接到不少广告商的代言邀请。   她和周方予在摄影棚等待良久,约定的时间早已过去,也未见大牌得与名气成反比的模特先生到来。   甘恬仔细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并没有出声抱怨过上司的男友后,才说:“恭喜。”   “恭喜什么呀——”周方予略略一挑眉,语气沾上一分揶揄的味道,“要恭喜也是恭喜你吧。我改姓周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顾君齐这个用鼻孔看人的野猴子,这么多年可是我头一次见他和别人对峙,还有点男人气概。”   甘恬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周方予又补充了一句:“除了他十四岁时秦阿姨扬言要烧掉他所有的游戏机那一次。”   “……”甘恬彻底闭嘴了。   周方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虽然在我眼中,顾君齐的缺点可以写满国贸桥下的广告牌,但我还是得承认,他抓住沈瑜瑾的手把你抱在怀里的那一瞬,我很羡慕。”   这般惆怅的语气,让甘恬不由得想起了周远宁。天知道,她心里有多么想八卦上司与老总的那一段鲜为人知的禁忌恋。   她顺势问道:“您和Frank他——”   “我说不定要和他结婚了。”周方予十指揾住脸颊,指甲上的水晶钻石迎着灯光闪了一下。   “什么?!”甘恬难以置信。   她以为周方予不过是为了报复哥哥流连万花丛中才与小男模交往,她甚至在脑海中臆想了不少剧情……谁知大小姐居然动了真格。   周方予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就听闻有女人尖着嗓子嚷嚷“Frank来了”,她匆匆说了句“待会再说”,便走上前去。   甘恬紧跟在后头,她翻找着采访样件,一抬头就看到周方予不顾众人劝阻拽着那混血美男的领带,厉声道:“你这亚欧杂种是刚从哪个女人的床上爬起来?打电话也不接,知道我们这一屋子人等你多久了吗?你以为你有了点名气就有了耍大牌的底气?娱报随便写两句你还真当你是国际名模了?信不信我立刻让人撤掉你的通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泼妇。”Frank说得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你的钱?你的资源?你的人脉?都是看在周远宁的面子才任由着你闹腾吧?到底谁该掂量?”   这一连串反问正中靶心,周方予像是被扎了一个小洞的皮球般,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你马上去拍照。”   Frank自知失言,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作罢,转身与经纪人一同进了摄影棚。   群众作鸟兽散,明里是各司其职回归岗位,实则是怕周方予再次发火牵连无辜。   甘恬假意整理着手中的文件,第一次感到语言的匮乏,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必须说几句话,否则就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她一直在心中认为周方予本性不坏,没有缘由地这么觉得。   周方予却没给她机会。   “我先出去一下。”   周方予缩着肩膀,背影透着几分萧条,仿佛是荒丘中的一株枯草。   虽然甘恬有时会不厚道地偷听员工们私下议论周家兄妹的八卦,但现下,对于周方予的处境,甘恬莫名地感同身受。   换作是她,喜欢的人受制于兄长的身份,一说穿便牵扯到“亲情”、“伦理”,只能勉强自己和别人在一起,她难以想象出自己会憋成什么样。   甘恬东想西想,想得她自个心头积满郁气,除了破坏心情外毫无作用。   直到Frank拍完照,直到下班时间已到,周方予也没有回来。   Frank走到甘恬面前,他竭力将表情放柔,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气质却仍旧阴沉沉的,像美术馆里的石膏像。   他深陷的双眼紧盯着甘恬,笑着问:“你是周——我女朋友的助理?”   甘恬不便多待,微微欠身鞠了个躬:“Frank先生,谢谢您答应本杂志的访谈,辛苦了。”   她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跑出摄影棚,回到写字楼,周方予不在办公室。   甘恬从包里翻出手机拨打她的号码:“主编,您现在在哪儿?”   “附近的大排档。”周方予停顿了一下,“嘶嘶”地吸着凉气,“吃麻辣烫。”   甘恬瞅着下班时间也到了,稍微整理一下东西,出了公司。   暮春三月气温回暖,较之冬季,夜幕降临得也晚了许多。   在一串颜色各异的灯光的照耀下,甘恬绕着长长的夜市走了一圈,大红塑料椅随处可见,香辣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像是用食物的气味划分了领地般,走几步便可闻到不同的香味。   不远处,有位红裙女子正低着头背对着甘恬,脚边放着琳琅满目的印着不同logo的纸袋。   有钱真好,甘恬又一次在心中感叹。   她在周方予对面坐下:“主编。”   “甘恬,你来了。”周方予自食物中抬头,双唇有些红肿,眼里也氤氲着一层雾气。   周方予扭头对店里的人挥着手说:“店家,再来一份。”又将目光调向甘恬,“提前告诉你,这家的麻辣烫超级超级辣!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甘恬笑了笑:“说起来,您出任《花间集》的主编的第一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见面了。”   周方予仰着头想想,说:“好像是这样,不过那天我好像一口都没吃。”   “当时我在想,原来像你这样的大小姐也会吃街边小吃。”甘恬接过服务员手中的大海碗,望着鲜红的辣椒油迟迟不敢动筷子。   周方予往嘴中灌了一口啤酒,豪气地挥手道:“我算哪门子的大小姐,也就吓唬吓唬你,公司的长舌妇在女厕所或者微博、微信群上嚼舌根的人还少吗?真正的金枝玉叶、有着高贵血统的大小姐可不屑与我同流合污,还有那些公子哥,表面上看起来很尊重我,实际是看在周远宁那死鬼的面子上。Frank说得没错,我自我掂量一下不过是踩了狗屎运的盗版豌豆公主,能狐假虎威一天是一天。”   微风簌簌吹过,一阵紧似一阵,夹杂着烟气、酒气、刺鼻的香水味和鲜辣的调料味,吹乱了女人们的发丝。   在噪杂的闹市中,随时会听到洪亮爽快的笑声,也会听见不堪入耳的市井粗话。与她们隔了几张桌子坐着的是五个高中生,正嬉笑成一团。   甘恬问:“能问您两个隐私的问题吗?”不待周方予回答,她又开口,“您喜欢的是周总吧?为什么要和Frank在一起?”   周方予放下木筷,往玻璃杯中倒了一杯酒,坦白承认道:“是。喜欢周远宁就像治不好的病一样——不过,会喜欢哥哥本来就是一件特别有病的事吧。”   “至于Frank——”周方予觉得真实原因有点说不出口,似是而非道,“应付结婚这件事,他心中有朵忘不掉的白玫瑰,我不喜欢他正好他也不会爱上我,是合适的交差人选。”   她这番措辞使得甘恬想起戏剧里导致种种悲剧的、横亘在痴男怨女之间的“门当户对”。   “自由恋爱?长辈不会干涉?”她好奇地问。   周方予吊起半边嘴角,嗤笑道:“周家没人会管我的人生大事,我就是嫁给了鳏夫,老头子也只会怪我抹黑他的门楣。我若离了周家不再在他面前晃悠,他定会大摆筵席庆祝我这拖油瓶扫把星终于放过他周家。”   字里行间的指代甘恬不想深究,周方予也没有再多言,两人闷头无声地吃着碗中的食物。   碗见底时,周方予接到了一个电话。   甘恬只听见她高声问了句“你说清楚点”,随即周方予潮红的脸颊顷刻发白,泪水在眼眶徐徐晕开,一张脸像京剧的旦角,红的红,白的白。   “他有没有受伤?”周方予声音沙哑,搁在桌上的手掌颤巍巍地发着抖。   那端不知说了什么,周方予缄默地将手机丢在桌上,白色手机撞翻了筷子筒,一根根木筷横七竖八地洒满了一整桌。   甘恬右眼皮没来由地一跳。   周方予撞进甘恬担忧的目光,掐着虎口说:“周远宁乘坐的航班发生了机械故障,目前已被迫降停,机长是顾君齐。”   甘恬如坠冰窟,牙齿不住地磕击着,一句话都说不利索:“安全……安全降落吗?”   “不知道。”眼泪扑棱棱地落下,周方予掩住脸说,“周焕说暂时联系不上他们……他正往当地机场赶……”   甘恬迟钝地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顾君齐的号码。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肺,五脏六腑错了位似的痛。   耳边爆发出一阵男人骂娘的声音,似乎是一位醉汉与店主发生了争执,男人大着舌头含含糊糊说个不停,低俗粗鄙的脏话不受控制地直往外蹦。隐约有女人劝架的声音,学生的叫嚷声,以及细微的啜泣声。   真吵。甘恬把微抖的右手放在膝盖上,用力地掐着大腿肉,好像这样就能使她平静下来不再发抖一样。不会有事的,她告诉自己。甘恬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周方予,想安慰她却察觉到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   泪珠吧嗒一声掉落在桌上,她如同桌上裂成八瓣的水珠,冷静理智全部摔得粉碎。她咬住嘴唇呜咽着,又一阵风刮过,卷着灰尘与一股食物未完全消化的酸腐气味。脸部仿佛也被糊上了一层树脂,熏得她差点吐出来。   电话却在此时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浇一勺狗血。   好想写霸道女总裁……“杂种”这个词或许有妹子不习惯吧,为了刻画人物形象,没办法,大家想想生物学中的“杂种优势”吧   计划有变,可以日更了   ☆、SF   顾君齐按下接听键,就听到甘恬带着哭腔的声音:“顾君齐……你没事吧?”   虽然他不解为何甘恬会这么快就得知自己的处境,但听着女友抽抽搭搭的哭声,顾君齐打消了问话的念头,安抚道:“我没事。”   “吓死我了……”甘恬仍未能缓过气,音质嘶哑。   展堪站在几米开外握着手机同妻子报平安,人声鼎沸,顾君齐敏锐的感官却还是捕捉到了那肉麻至极的字句。   “你别哭了。”顾君齐调动大脑寻思着合适的安慰措辞,“我……你眼睛本来就不好,再哭是想瞎掉吗?”   寥戾的风声传入耳中,还未等到甘恬说话,通话的另一端换成了周方予的声音:“周远宁现在怎么样?”   “没死。”顾君齐皱着眉侧头看了一眼周远宁,后者正同一金发碧眼的女人谈笑风生,他向着手机说,“在泡洋妞。”   话音方落,就听周方予扯着嗓子大声吼道:“你们这两匹沙猪最好死在旧金山!别回来侮辱我的眼球!”   周远宁听见动静,忙里偷闲用中文问了句:“怎么?”   顾君齐一面掐断电话,一面慢悠悠答道:“你妹妹让你去死。”   “几天不见脾气又大了。”周远宁嘟囔道。   顾君齐没再搭理,他滑开信息栏,对着一闪一闪的光标发愣。   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在广播中让乘客系好安全带为降落做准备,没多久,方向舵便失控了。他立即让展堪联系旧金山机场的塔台,并用广播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万幸的是,刚播报完,方向舵便又可以操纵了。   飞机安全着陆,有惊无险。   以前也遇见过恶劣的天气,但机械故障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天灾人祸面前,人命不过是蝼蚁,没有扭转局势的超能力。这一次只能说所有人福大命大。   顾君齐环顾着医院,所有乘客都在等待着检查身体状况,劫后余生的人们脸上皆是疲惫不堪,经受了心理生理双重的大起大落,腿酸脚软地撑着墙壁勉强站立。更有甚者,仓惶地逃下飞机后便晕倒在地。   就连此刻有着闲情逸致勾搭妹子的周远宁,双脚落地时脸上罕见地漾着一丝怔然和惺忪,如梦中初醒。   顾君齐收回视线,虽然人都是要死的,但他还没有活够。他给甘恬发送一条短信:“等我回来。”   结束了身体检查,因为机长的身份,顾君齐和展堪还要处理一些琐事,并向公司汇报飞机故障原因。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酒店,顾君齐掏出门卡打开门,在沙发上还没坐稳,周远宁就随他之后踱了进来。   一个两个都喜欢往别人的房间钻。   周远宁身着一件紫色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双手兜在口袋里,在布艺沙发另一边拣了个位置坐下。   “顾机长开飞机的技术很强呢。”周远宁笑得心不在焉。   顾君齐眼皮也不抬:“我打架的技术也很强。”   “人家特地等你回来,”周远宁有意恶心他,“你却不领情。”   顾君齐腾地睁开眼,快而重地抬脚给了他一下:“你去泰国谈生意了?”   周远宁轻轻地拍打着裤脚上的鞋印,说:“妹妹订婚,身为兄长该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顾君齐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缓缓在沙发躺下:“送个嫂子给她,让她别再动歪心思。”   “这恐怕有点难。”周远宁懒洋洋地站起身,“出去走走?”   顾君齐翻了个身背朝着外面,瓮声瓮气道:“要去你自己去。”   周远宁应了声,轻手轻脚踱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在旧金山驻地歇了一天,回程时周远宁搭了顺路航班一道回了岱城。   甘恬和周方予早已等候在国际机场——不仅是她们,还有一些记者。本城的日报在飞机事故的当天便刊登了新闻,主角归乡怎么也得采访几句。   我行我素如顾君齐,自然不消说。倒是周远宁,出了名的好脾气的人却在此刻冷然道:“不接受任何采访。”   连同周焕在内三位男士朝人群中身形熟悉的两个女人走去。   甘恬仔细地确认顾君齐没有缺胳膊断腿后,嘴一瘪几乎又要哭出来:“还好你没事……以后再也不乌鸦嘴了。”   顾君齐双手搓揉着她的脸,组织好的一句话没能说出口就被洪亮的哭声打断,他目光如剑瞪向周家兄妹。   周远宁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回家再说。”   顾君齐俊眉一挑,握住甘恬的手说:“回去了。”   车程堵得很,人与汽车遵守着交通规则停停走走。顾君齐望一眼信号灯又睃一眼甘恬,她像锯了嘴的葫芦般,只言片语也不说。   他禁不住开腔:“你还真以为这种概率微乎其微的事故是你一句话就能左右的了的?”   甘恬牛头不对马嘴地喟叹一句:“你没事真好……”   这两天她夜不能寐,虽然勉强打起精神工作,但没有亲眼见着他,她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这样的精神煎熬,让甘恬不由得体会到古时在家等待战场上的丈夫平安回来的女性们的感受——虽然顾君齐不是保家卫国的战士,远没有那么伟大。   一颗心如同被熊熊烈火炙烤着,每时每刻都在挂念着他有没有受伤。   顾君齐突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陪你的时间太少了?”   甘恬轻轻晃动脑袋:“不会。工作原因可以理解。”   她开明到这种地步,他却有点不爽。   耳边响起展堪的抱怨,顾君齐说:“以后结婚生孩子,很可能无法抽出时间陪你去产检。”   “只要你别在我怀胎十月时去找年轻姑娘就行。”   “我不会。”   顾君齐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尾随着甘恬进了她的家。   甘恬正欲表达自己的不满,贝贝就从卧室蹿出来,迈着两条短腿笔直地扑向顾君齐,瞧也不瞧甘恬一眼。   顾君齐得意地扬眉。   甘恬边撕开狗粮包装袋,边愤愤道:“到底是谁每天进口高级狗粮伺候你?你倒好,连主人都不认。贝贝,你就是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还记得你第一个主人叫什么吗?”   贝贝汪汪吠叫两声,冲食盆奔来。   “以后你不会也这么训孩子吧?”顾君齐双腿交叠坐在木椅上,手托着下巴望向甘恬,“我们要做亦师亦友的家长。”   甘恬手中的动作一顿,方才在车上,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顺着话头似真似假说了几句。虽然和他在一起之前,她看过不少标题关键字为“淫-乱”的空少空姐的帖子,但她相信他的品性。   现在他这么自然地讨论以后的事,她突然对未来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你真觉得我们能走到最后吗?”甘恬问。   顾君齐凉凉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她顶着X射线般的视线说:“比如你家里人不同意之类的。”   顾君齐右手握拳抵在鼻口处,笑得双肩直颤,一双黑沉沉的眼弯成两道弧,像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正闪烁着璀璨的星光。   他极少笑得这样开怀,实诚地说,很帅——只是好像她是傻子说了什么傻话一样。   甘恬红着脸辩解道:“电视剧还有戏本子不都是这么写吗?”   顾君齐笑够了,揉着酸胀的下颚说:“别人家是怎样我不知道,我家,祖父母已入土多年;秦忆佳虽然个性要强,但基本不会干涉我的私事——”说到这里,顾君齐忽然停住,再度开口时,语气很是幽怨,“除了不许我养动物和打游戏。至于顾博年,一切都听秦忆佳的。”   甘恬心里好笑又有些感慨,他仍是说话刻薄却逐渐收敛,看人也不再带有成见,也开始换位思考体谅别人。刚认识他时,她从未想过会和他在一起并坐在一起构想未来。   “又发呆?”顾君齐在她身旁坐下。   甘恬冲他憨憨一笑。   她笑,顾君齐也笑:“搬到我家去住吧。”   “……你是说,同居?”甘恬的脸红得如同圣女果。   顾君齐眼帘一动,视线从她的天灵盖滑到下巴,他低下头一面靠近她,一面问:“这一秒钟内你想到哪儿去了?”   低哑的声音与温热的鼻息一同拥向她,听觉感觉无休止地受到一波波的攻击,甘恬移动着笨重的身子向后坐了一点。   “没有……为什么是我搬?”   “因为我不用交房租而你需要。”   “……为什么你不需要交房租?”   顾君齐淡色道:“你猜。”   又卖关子,他不揣着几个秘密就无法和人交流一样。故作高深,甘恬心里嘀咕。   这当口,顾君齐倏地倾身枕在她的膝盖上,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掌:“好想深夜回家时有人做饭给我吃而不是等外卖。”   他闭着眼,半边脸埋进她的掌心,毫无防备的姿态似是婴儿一般。甘恬顿时母性泛滥,心头泛起暖洋洋的热流——但这么快就同居,有点超出她的接受程度。   “好想家里有个人在,有点人烟气,而不是冷冰冰的只有我一个人。”   他还在劝诱,一边说,一边又蹭了一下甘恬的手掌。   真人的触感与毛茸茸的猫狗截然不同,甘恬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顾君齐右唇角飞快地挑起,又迅速隐没。 作者有话要说:  计划通√   ☆、⑨   每到搬家时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买了如此多的东西,家具基本没动,仅仅是搬运书籍、衣服和化妆品等等杂七杂八的物件就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   顾君齐看着密密麻麻铺满一客厅的书籍,趿着拖鞋过来搭手。   两人闷头整理了一会儿,顾君齐忽然擎着一本书递到女友眼前:“这是什么?”   甘恬扭头看了眼,脸一燥,劈手抢了过来——《书淫艳异录》。   她居然忘了这一茬。   甘恬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抱住顾君齐眼前的书堆:“我自己可以整理。”   她急急忙忙扑过来,臀部在他的大腿上轻轻蹭了一下。顾君齐心尖颤了颤,面前的女人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几秒前的肢体接触。   他手臂撑在地上,身子向后挪了点:“看你这反应,不止一本这种类型的书吧。”   甘恬狠狠剜了他一眼:“工作需求,只是资料而已。”   顾君齐不置可否:“也就是说——都看完了?”   他似是有意拖长腔调,语气像在指责她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甘恬冒火得很,她以为他虽然脾气坏了点,但三观和她相差无几。怎么一谈起这方面的事,就如陈旧迂腐的老头子一样。   “性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吗?人们一谈起来就藏藏掖掖因为多说一句就是不知羞耻,但生命却是这样龌蹉之事的产物。一方面依赖性,一方面又批判性。”   顾君齐一声不吭,静静地注视她。   他的目光空且凉,甘恬被他这么一看,冷不丁地想起那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掌握着“对与错”和“真理”的“大众们”,仿佛在说她错了。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踱了两步:“恋爱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吗?学校老师视之为洪水猛兽,觉得年龄太小无法承担责任,但人渣长大了就能变为有担当的人吗?是他自己的问题与‘恋爱’本身无关。因为这一小撮人所以被禁止。那我是否可以简单粗暴地提出建议,大多数男人都爱偷腥,禁止结婚并取消婚姻制度比较好?”   顾君齐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蛋,心知再不开口她一定又会胡思乱想,难得休假,他可一点都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事和她吵架。   他揉面团似的揉着她的脸颊:“不要过度发散,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他勾起唇角,俯身在甘恬耳边说了句,嗓音低沉惑人:“不如说,我很期待。”   言罢,顾君齐的手指便感受到非同寻常的热度,他在心中感叹太容易脸红,禁不起逗弄。   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粉色的两片唇间露出点点的白。顾君齐不多迟疑,微微低头吻向她。   他极其耐心地在她柔软的唇间流连,辗转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轰”的一声甘恬身后如积木一样堆放的书籍全部坍塌,她猛然惊醒,慌忙转过身来掩饰急促的呼吸,无次序地收拾着书本。   顾君齐看着留有余温的双掌,目光调向那堆书籍,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与房东商量完退房事宜后,两人一同去外面解决了午饭。   回到家甘恬便捧着手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顾君齐看了她两眼,见她没有和自己搭话的打算,只好坐下来打游戏。   一下午,二人全无交流。除了上厕所和喂宠物,剩余的时间甘恬都耗在了手机上。   载入的游戏早已通关,顾君齐把玩着黑色手柄,无聊至极。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手背托着脑袋,侧头端详甘恬。乌黑如墨的长发扎成了松松垮垮的马尾,几缕未纳入皮筋的发丝垂落在随着呼吸颤动的肩头。   她身着白色居家服,屈起膝盖坐着,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细长的手指在方寸的屏幕上敲敲打打,不曾察觉到他的目光。   顾君齐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倏然起身走至沙发后,在她身后站立了片刻。   甘恬仍然没有发现他。   他快速地摘下耳塞,在她耳边低语道:“我渴了。”   甘恬吓得一抖,手机也弹出了手心坠落在地,她捂住心口睁大眼瞪着他,半晌才说道:“……吓我一跳!渴了自己去倒水!”   顾君齐不理会她,捡起地板上的手机,一拔出耳塞插头,甜腻的嗓音便钻入耳中。他垂眸扫了眼屏幕——屏幕上排列着九个圆圈,边框的颜色皆相同,圆圈的中央是九个样貌截然不同的美少女的头像,不时有光圈飞速划过屏幕,随即出现“Miss”判定。   甘恬扑上来要抢手机,顾君齐借着身高优势没让她得逞。   他俯视她几秒,目光又挪回屏幕上:“很好玩?”   甘恬轻轻地拍打他的手臂,向他伸出手掌:“把手机还给我。”   他不悦道:“知道你玩了多久吗,不想要眼睛了?”   “你自己也玩了很久的游戏,哪来底气说我。”甘恬撇撇嘴,补充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顾君齐只觉胸口那团闷气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几乎撑出胸腔。   “到底有什么区别?”他一瞬间气急,“有女朋友和没有女朋友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待甘恬说话,顾君齐随手把手机掷向沙发,他后退了两步,膝盖撞翻了放在茶几上的游戏光盘的包装盒。   怒火中烧的顾君齐被这清脆的响声惊醒,察觉他又莫名发起脾气,他有些挫败地想,到头来还是吵架了。   “和以前的假期一样,都是一个人玩游戏打发时间。”他的气势和声量减弱了不少。   甘恬怔忡地仰头望着他,顾君齐这是怪她将他晾在一旁?但男人不都是讨厌女朋友粘着自己吗,他也曾说过不喜欢女人纠缠不休。   不过,他好不容易休假一次,她却主次不分地只顾玩游戏,设身处地想想,他会生气也在所难免。   “那你说我们做些什么好?”她柔声问。   顾君齐沉默了,室内除去书籍和电子产品也没什么可消遣解闷的,而户外,那些场子她不乐意去——他也不想再带她去,免得又惹上沈瑜瑾之流的苍蝇。   游乐场太幼稚,商场中午去过,美术馆他毫无艺术细胞也欣赏不来那抽象的画作,名胜古迹——他们不是游客,而动物园,顾君齐斜了眼窗外,天已黑了。   哄女人他没有经验,顾君齐详细地回忆周远宁讨女人欢心的伎俩,转念一想,那些手段用在她身上不免无心贬了她的身价。   思索到末尾,顾君齐干瘪瘪地开了腔:“去外面……随便逛逛。”   甘恬点点头表示同意,走到自己的房间换衣服——搬家的时候,她设想两人住同一房间会有多么窘迫。谁知,顾君齐二话不说把她的行李拎去卧室旁边的房间里。   她松了口气,却隐隐有些失落。   甘恬边换衣服边胡思乱想,他当时神色十分坦然地说“你就住这儿吧”,所以那晚被下套的感觉只是她的错觉?想到孔淑华那张严肃的脸孔、嘹亮的嗓门和三申五令禁止婚前乱来的言语,她在心里为自己辩解,她又没期待过什么。   因为没有目的地,顾君齐抛弃了爱车,握着甘恬的手与她并肩漫步。   他们在附近的饭店吃完晚饭,天空暗得像是一团被动物的利齿啃乱的黑絮。   甘恬跟随着身畔的男人的步伐前进,他走,她便走,他停,她便停。他如同导盲犬一般为她带路,甘恬忍着笑望向顾君齐,如若他知道自己在心中把他比喻成狗,不知会作何感想。   两人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休息日大街上的人很多,顾君齐一面留心行人和车辆,一面环视四周的建筑,寻找可供度过余下假期的场所。   他话不多,她也没有刻意找话题。   在路人频频打量的视线中,迎面走来一男两女,好似三明治一样,男人被夹在中间,两条胳膊分别挽着一个女人。   男人尴尬的神情尽收眼底,三人的关系一目了然,但顾君齐对别人的私事毫不关心,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甘恬看不清,只能靠听,她听见其中一个女生低低喊了声“哥哥”,语气哀怨得很。   她心中一动,晃了晃顾君齐的手掌:“你知道周方予喜欢周远宁吗?”   他嗯了一声。   “那周远宁知道吗?”   “应该知道。”   甘恬禁不住抓紧了他的手掌:“那他怎么看待周方予的?”   顾君齐沉声说:“我又不是周远宁,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可以从行为举动推测啊,好比你会让讨厌的人牵着你的手吗?”   “周远宁又不是我,他对谁都一样。”顿了一顿,顾君齐压低声音说,“刚才,对不起。”   甘恬正在心中感叹周远宁滥情待人没有泾渭分明的界线,此时陡然从他口中听到那三个字,不敢置信地掉头看他。   眼前幽暗且模糊,她不甘心地转过头,问:“为什么要道歉?”   “……之前大声吼你。”他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甘恬肩膀轻颤了两下,唇角绽出一抹笑:“你思维也太跳跃了吧,况且,我也没有生气。不过能在你嘴中听到这样的字眼还不容易。”   顾君齐冰凉的手指揾了揾发热的耳根,用寻常的语气说:“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20&55   两个人原路折回,权当是饭后散步。   甘恬看看时间决定洗洗睡下,但浴室只有一间,而顾君齐明早六点有航班,她向来磨磨蹭蹭时间拖得太久难免会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她拿着毛巾踱到客厅,顾君齐正端着一杯水抿了一口,一双深沉明亮的眼从她的脸转到她手上的衣物,复又对上她的目光。   甘恬略感拘谨地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顾君齐放下杯子,歪着头想了想:“一起洗?”   话音刚落,一条白色毛巾卷着清香的气流兜头砸过来,完完整整地罩住了顾君齐的脸。   “我开玩笑的,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他揭下毛巾拿在手中,尾随着甘恬朝浴室走去,唇角噙着一缕极淡的笑意,“毛巾不要了?”   甘恬白皙的脸挣得通红,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毛巾,抬脚踢了他一下——害怕踹疼他,不敢使劲,优柔寡断的后果便是让她的动作多了几分小家子气和撒娇的意味。   顾君齐浅笑着按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的身子掰向他,面对面不到两秒,顾君齐的吻便落了下来。   “……懒得理你。”甘恬猛地推开他,迈开腿奔向浴室。   浴室是冷格调的装潢,双目所见非黑即灰。黑色盥洗台的正中央放着一瓶用了一半的须后水,旁边是早晨她随手摆放的洗面奶和卸妆液。   甘恬抱着衣服痴痴愣愣地注视着放在一起的瓶瓶罐罐,片刻之后,她傻嘿嘿地一笑。   她顾念着节省时间,迅速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时,甘恬的一颗心忽然敲锣打鼓响了起来。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父亲之外的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甘恬低头打量自己,身上这件白色睡衣已经穿了有几个年头了,款式还很保守。   她不仅长得粗糙,活得也很粗糙。   甘恬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慢步出了浴室。   恰好有人从玄关走到客厅,她还没看清来人,就听见一声高亢的唾骂:“不知廉耻!”   程安安。   甘恬睨了顾君齐一眼,男人正拧着眉看向表妹:“你来干嘛?”   程安安食指指着甘恬,手臂浮夸地抖动着,她尖着嗓子道:“哥,你居然和她同居了?!”   甘恬懒得解释,一声不吭地擦头发。   顾君齐不耐烦地说:“我不想问第二遍。”   程安安吐吐舌头,卸下双肩上巨大的书包,她仰头望着天花板,细瘦的胳膊伸到书包里像抓阄似的乱找了一气。良久,她才从百宝袋里摸出一张试卷递到顾君齐视线范围内。   “模拟考试我考砸了,你帮我签个字吧。”程安安粗着嗓子威胁道,“否则我就告诉阿姨,你和甘恬姐在一起了。”   说着,程安安挑衅般地冲甘恬努了努嘴。   “恳请你广而告之。”顾君齐撩起眼皮扫了一眼分数,不到一秒就别开脸,“程安安,你脑子里装的是海藻吗?”   程安安故作成熟地说:“唉,没办法,人家也要恋爱的。”   当初是谁勒令她不许告诉别人的,甘恬默然无语。   顾君齐忽地一笑,挑挑眉问道:“你男朋友叫什么?”   程安安面露得意地说出小男友的名字,顾君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他拿起花里胡哨的圆珠笔,旋开笔帽在试卷的空白处唰唰写了几个字。一写完他把试卷叠好塞进程安安的书包中,拉上拉链,将两根背带从表妹的手臂往上套;然后,顾君齐扶住程安安的肩膀,把愣神的表妹推到门外;最后,关上了门。   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角落的喵喵和贝贝打得火热且难分难舍,甘恬放下毛巾,拉开两团肉球,随口问道:“你签了你的名字?”   “她男朋友的,不过同音不同字,可能写错了。”顾君齐轻轻地敲打着肩头。   “你……”甘恬胸口闷得慌,“你会害惨她的。”   “我不管。”顾君齐抓起一条毛巾进了浴室。   甘恬在客厅坐了几分钟,陡然意识到她深更半夜等他洗完澡这种行为暗示的意味太重,他出来时见到她一定又会借着由头取笑她。   她逃也似的跑进房间,掀起被子钻进被窝,关上灯蒙头大睡。   一觉到天亮,醒来时,顾君齐已经出门了。   甘恬掩住嘴打了个哈欠,踢踢踏踏走到客厅,从冰箱里拿出一盒昨天买的酸奶搁在桌上,她哈欠连天地进了浴室。   挤牙膏时,一个念头忽然浮上来,这个想法光速膨胀和分裂,如同嘴中的泡沫一样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甘恬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去看一下又不犯法”。   她按捺不住,草草洗完脸,疾步向顾君齐的卧室走去。   大门紧闭着,甘恬像是做贼一般打开门,蹑手蹑脚走进房间,一颗心狂跳不止。   房内很暗,甘恬摸索着开了灯,眼前的景象令她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除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就只剩一个垃圾桶。   多余的空间甚至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甘恬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又趴下来扫视了一眼床底,什么都没有——包括她预想中的带颜色的刊物和碟片。   她一时不知该是欣慰还是同情。   出了卧室,甘恬磨蹭了一会儿,吃过早饭喂完宠物,她才去上班。   杂志到了当月截稿期,各个版块的专栏稿件却还没收齐。   甘恬刚坐下来,周方予就捧着水杯走进来,口中吩咐道:“你马上问一下这期写时装专栏的‘大作家’到底什么时候交稿。我之前让Wendy问了,他装死不回复邮件,你再问一遍。十分钟之内他没有回信——”   说到这儿,周方予突然停住,冷冷地笑了一声。   甘恬立刻点开邮箱,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她的老总虽然是实打实的中国人,但公司的员工却好像在外企上班一样,人人都有个俗气得无以复加的英文名字。   正想着,屏幕显示有一封新邮件。   甘恬一面对上司说“他回复了”,一面移动鼠标点开邮件。   周方予踏着三寸高跟鞋快步绕到她身后,拿眼看向屏幕时,屏幕上忽然弹出一个娱乐新闻网站的窗口。   ——“性感混血男模Frank与某著名女星幽会”。   甘恬连忙点击关闭,那几个关键字却仍是被周方予瞧得分明。   周方予摇着头啧了两声,喟叹道:“这匹杂种马就是管不住下半身。”她啜了口桂花茶,“幸好我和他分手了,否则姑奶奶的头上得戴多少顶绿帽子。”   甘恬噤声不语,虽然她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上司的私事向来是上司主动透露,她从不敢过问。   那位专栏作家解释自己之前发送了邮件,以为编辑部收到了就没再看邮箱,绝非他有意拖延和不搭理人,邮件的附件是一份文档。   甘恬校对完错别字,将文档发送至美编的邮箱。   一直忙碌到中午,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办公桌,摸着肚子起身去食堂。   刚走出电梯,甘恬口袋中的手机嗡嗡震动,旋即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甘恬滑开接听:“妈?什么事?”   “甘恬,我要来你这儿住几天。你在花园小区住没错吧?几楼啊?我现在在你们小区楼下。”一连串的问句直击中枢神经。   甘恬不由得紧张起来:“你好端端地来我这儿住干嘛?”   “还不是你爸!跟吃了炸药似的,一回来先是嫌弃菜难吃,我说他两句他就骂我‘更年期综合症’、‘啰里吧嗦的老太婆’——他大我三岁居然好意思说我老?!他抱着二十岁的我的时候怎么不嫌我老?做牛做马当妈又当老婆伺候他那么多年,还不是他没能力让我过上贵妇的日子!我也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给人洗衣做饭,他有那个能力吗?!不老可能吗?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那萝卜干一样的脸!”   孔淑华正愁一腔怒气无处发泄,此时逮着机会尽兴地说了一气。   甘恬挂断电话,迈开腿往小区的方向跑。   她和顾君齐同居不到两天,好巧不巧双亲就吵架。   甘恬也顾不上淑女做派和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路狂奔回家。   孔淑华拖着一个大红色的行李箱等在住宅楼的楼下,见到女儿挥了挥手。   甘恬跌跌撞撞地跑到母亲面前,手掌牢牢握住膝盖,她弓着背喘着粗气说:“妈……你都一把年纪了还玩离家出走。”   孔淑华一听这话,登时横眉竖眼道:“死丫头你也嫌我老?!”   客观事实而已,甘恬心想道,她望着母亲怒气冲天的脸,果然年龄是所有女性的死穴。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你之前是怎么劝我的——爸说话不经过大脑,你现在却又生他的气。夫妻相互忍让一下不行吗。”   “那不一样!”孔淑华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一样,索性耍起赖皮道,“反正我不想看到你爸,我就要在你这儿住!”   甘恬掏出手机,嘴中道:“那我帮你找个酒店。”   “还没嫁人呢,我就不能住你家了?”孔淑华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难不成你在家里藏了个男人?”   甘恬心里一惊,脸上立即堆起灿烂的笑容,打着哈哈道:“怎么会……家里有点乱而已。况且,你总不能一辈子不见爸吧。”   孔淑华猛地一拍大腿:“正好我帮你收拾收拾。”   母亲铁了心要在她家住,甘恬被逼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带孔淑华上楼。   打开门,甘恬一边给母亲找拖鞋,一边在心里庆幸——早上出门前她担心贝贝会乱咬东西就将鞋架上的鞋子全都放进了玄关的柜子中。   甘恬拉着行李箱径直将母亲领到自己的房间,说:“您住这间吧。”   孔淑华扭着脖子四处张望:“上一次来好像不是这个房间。”   “……前不久我把储物室腾了出来。”   孔淑华信以为真,嚷嚷着要上厕所。   甘恬惶惶不安地给母亲带路,踏进浴室,脏衣篮中的男士衣物映入眼帘,她连忙遮在脏衣篮前面,挡住孔淑华望过来的视线。   甘恬指了指右手旁关闭的玻璃门,一颗心乱跳:“里面就是。”   孔淑华咕哝了一句“怎么设计的”,一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甘恬转过身,吞了口唾沫,她把脏衣篮中的衣服拿在手上,在客厅里找了一个黑色的袋子,将衣物一股脑儿装到袋子里。   待会儿直接送到干洗店算了,她拾掇完脏衣服,孔淑华就慢悠悠地出了浴室,好奇的目光四下扫荡,从天花板溜到茶几上的PS4,又看向倚在沙发上的女儿。   甘恬拢了拢凌乱的刘海,右手提着袋子,乖巧地说道:“妈,我去上班了。”   孔淑华笑着点点头,屁股一歪,坐在了真皮沙发上。 作者有话要说:     ☆、TVB   孔淑华一连住了四天。   每天早上甘恬出门时,她都会问一句晚上要吃什么,像学生时代一样;换下的脏衣服,孔淑华抢着全洗了;她每天都会把公寓打扫一遍——除了锁上的顾君齐的房间;还将茶几底下的游戏光碟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电视旁。   两只宠物也被她喂养得几乎肥了一圈。件件事孔淑华都做得挑不出毛病,甘恬望着正在做饭的母亲的背影,心里嘀咕道,不愧是具有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持家有道的贤妻良母。   虽然在平日里甘恬很想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但现在的她只觉得这浓醇的母爱是巨大的负担。   这几天她隔半个小时就会给顾君齐打一通电话,但始终无人接听。甘恬害怕顾君齐不提前知会一声就回来,与母亲不期而遇。   孔淑华端着一盘糖醋排骨走到客厅,看了眼滚做一团的两只爱宠,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你爸那死老头子有没有按时喂大白……”   甘恬见缝插针提议道:“那您回家看看不就知道了,或者打个电话问问爸。”   “哼,我才不想理你爸。”孔淑华极其少女地撅着嘴回了一句。   说完,母亲又走进烟雾缭绕如盘丝洞一般的厨房。   她的父母虽然在大事上经常意见相左,但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上总默契到了极点。孔淑华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甘恬打电话给甘政义让他把离家出走的老婆带回去,甘政义也是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才不想管她。”   甘恬看着几缕袅袅上升的白烟,无奈地开口:“妈,你是不是又忘了把抽油烟机打开了?”   厨房里的女人替自己辩护道:“你这高级玩意儿和家里那个差太多,我用不来。”   家里那台机器有些年头了,甘恬一边走一边说:“我过几天给家里换一台新的抽油烟机。”   孔淑华立刻高声啐道:“换什么换!就知道乱花钱,把钱留着当嫁妆!”   停顿了两秒后,孔淑华的声音裹着酸甜的香气与呛人的烟气扑向甘恬:“要不然存着当房子和车子的首付也行。”   胸腔里的一颗心像是被烧红的木炭烫了一下,也滋滋地冒着热气,这缕热气浸入了血液汩汩地流向四肢百骸,全身温暖极了,甘恬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胀。   “您倒是什么都替我想好了。”她伸长手臂打开油烟机的开关,“但目前我没想过买房,公司那么近,车子也不需要。你和爸没必要省那些钱,该换的东西就换,想买什么就买,过日子就过得舒坦点,也不要想着帮我攒首付之类的。五一时,你和爸一起去旅游怎么样?你们选个地方,我帮你们订机票。”   “我懒得理你,你还一个人说起来了。”话仍有些不中听,孔淑华的语气却似乎软了许多,“我和你爸岁数都这么大了,老太婆和老头子有什么好旅游的。”   孔淑华忽然扭头睃了甘恬一眼,拿着碗的手一抖,几滴水溅进了油锅。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孔淑华说:“你和你的男朋友一起去吧。”   甘恬眼皮一颤:“你——”   “你当你妈老年痴呆了?玄关的柜子一打开就是几双男人的皮鞋!还有,你说我住的房间以前是放杂货近期腾出来了的——你在另一个房间睡,为什么你的衣服全放在我的房间里?”孔淑华狠狠地一耸眉毛,拿着锅铲在锅里不停地翻炒,“幸好你们是分房睡!那男的呢?出差了还是不敢见丈母娘?”   尾音落入空气,门铃就响了。   孔淑华不紧不慢地关了火,像老佛爷似的睨了女儿一眼,一边脱下粉色围裙一边说:“八成是我女婿回来了,我去开门。”   甘恬犹豫了一下,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她只觉自己像是刚变为人形的小美人鱼,脚跟刺得疼痛难忍,仿佛她们不是去开门而是前往刑场。   门外的人正是顾君齐,他低头扫了眼中等体格的妇女,眉宇间刚拧出一个结就瞟见甘恬欲言又止的脸,高高蹙起的眉头像是衣服上的褶皱般被迅速抚平。   顾君齐扬起足以融化冰雪的温暖人心的笑容,说:“阿姨,我是甘恬的男朋友,顾君齐。”   孔淑华不为所动:“进来吧。”   顾君齐拖着行李箱踱进来,瞥见女友如同见到了突变生物一样惊讶的表情,他捏了捏甘恬的脸颊:“交给我处理。”   一坐下,孔淑华就开始发问:“小顾是吧,你和甘恬在一起多久了?”   顾君齐如实说道:“我和甘恬认识的时间并算不长。”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甘恬,握住了她的手,再次对上孔淑华审视的目光,“但我是真心喜欢甘恬。”   一旁的甘恬下意识地去摸口袋中的手机,凭着记忆按了录音。若是早知道他会说出“喜欢”这两个字,她一定提前录下来,每天播放几遍过过瘾。   孔淑华端着架子又问道:“你是奔着结婚去的吧?”   顾君齐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工作是做什么的?”   “飞行员。”   “经常出差?”   “是的。”   孔淑华突然抿紧唇不发问,自上至下地打量着顾君齐,像是要把他里里外外都看个透。   看了一会儿,孔淑华才问道:“工资多少?”   顾君齐报出了一个数字。   孔淑华甚是满意,她斜了眼甘恬,又问:“除了正职外还有其他的收入吗?”   “有。”   “严刑拷问”就此打住,孔淑华起身去厨房:“吃饭吧。”   岳母慢悠悠地拐进了厨房。   顾君齐往沙发上一倒,长长地舒了口气:“装得真累……”   甘恬冷眼瞧着他,手伸到口袋里胡乱按了几下,口中讽刺道:“你有本事像平常一样甩脸色给我妈看。”   顾君齐笑着站起来:“我可不想打光棍。”   未来的丈母娘一旦出现在视线范围内,顾君齐就立即入戏扮演五好女婿,他接过孔淑华手中的碗筷,装模作样地称赞了一句“阿姨厨艺真好”。   吃饭时,孔淑华见缝插针地盘问了几个问题,基本是关于家庭和经济方面。   顾君齐一一详细地作答。   他们一来一往,像对弈的棋手一样,根本匀不出时间来理会甘恬。   甘恬乐得清闲,闷头扒饭,吃到最后胃撑得慌。   未来的女婿主动揽下收拾碗筷和洗碗的重任,孔淑华也不见外,点点头就在沙发坐下,轻车熟路地打开甘恬的笔记本看TVB剧。   没看一分钟,孔淑华从电脑中抬起头,对女儿说:“你今晚和我睡。”   甘恬正在擦桌子,手指下自然地缠绕着抹布的一角,像攀附在围墙上的凌霄花。   半边手掌又粘腻又冰凉,她低声说:“知道了。”   厨房里的顾君齐将母女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正巧甘恬捏着脏兮兮的抹布走了进来,她拿过他手中沾满泡沫的瓷碗,小声说了一句:“我洗吧。”   顾君齐扭开水龙头在水柱下冲手,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这几天都是在我房间睡?睡得可还满意?”   甘恬不咸不淡地说:“还好。”   顾君齐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暗自回忆自己是否说过会惹得她多想或者不高兴的话——似乎并没有,他想不通她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古怪。   “怎么了?”他靠近了她一点,低下头凝视她,“生气了?”   “没有的事。”甘恬望着漂浮在水上的泡沫,指尖的触感仍有些凉腻,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也许是我以己度人了——但你没发现我妈听到你的工资时的态度吗,我总觉得她不是对你满意,而是对你的工资满意。”   顾君齐不以为意:“都一样,对年薪满意也是出于对我的能力的肯定。”   甘恬内心很纠结,以她对母亲的了解,孔淑华并非是肯定顾君齐的能力,很有可能只是肯定那个数字。换言之,若是有同等数额的年薪的男人站在孔淑华面前,母亲一定会犹豫女婿的人选。   但这也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她的想法向来阴暗偏激,更何况有着“母女”这一层关系,她要是在顾君齐面前多说几句,就有点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意味,且恶意揣测的对象还是自己的母亲,她不敢想象他会怎么看待她。   两相无言,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孔淑华一直看到十一点才意犹未尽地关电脑,风风火火地洗漱了一番后,她趿拉着拖鞋进了房间,掀开被子躺下了。   孔淑华踢了踢甘恬的小腿:“没睡吧?”   甘恬背朝着母亲,闷声道:“什么事?”   “我们来谈谈小顾吧。”   果然,甘恬一动不动等着母亲发话。   “主职工资不低,还有其他收入,家里也是开公司的。经济我不担心,但你最好弄清楚他每个月有多少外快,我不方便多问。男人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存款也要摸清楚,心里有底。”   甘恬有点不耐烦:“有必要吗?他也不知道我的存款是多少啊。”   孔淑华掐了一下女儿的手臂,尖着嗓子啐道:“你傻啊,他经常出差,不弄清楚每一笔钱,保不准什么时候在外面偷偷摸摸地养个小姑娘。我上次还听人说那谁谁家的儿子结婚才一个月,就和高中生搞在一块,吓死个人!”   甘恬又好气又好笑:“反过来说,他经常出差,我给他戴绿帽子的概率也很高。”   “甘恬,你存心跟我抬杠是吧?!”   甘恬在黑暗中撇了撇嘴,此时的她被薄薄的被子裹成一团,如同毛毛虫一样,她费力地挪动身躯。   孔淑华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精神逐渐涣散:“我还挺满意小顾的……外形条件家庭条件样样都不错,也没大你几岁……自身条件这么好,反而更加不放心。”   甘恬仍然不说话。她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时间在她每一次的心跳中一点一点流逝,耳边传来孔淑华平稳的呼吸声。   她蜷缩着身体,想起顾君齐第一次握住她的手的那个夜晚。他的确如母亲所说,是优质男人。那她呢?虽然审美有差异,但她有自知之明,她不过是路人长相,不丑但也算不上美。月薪刚过平均线,家境也一般。   甘恬在心里问自己,她又喜欢顾君齐什么?性格自然不可能,长相,他虽然帅但她更偏好柔和一点的五官,他的眉宇像他的人一样,太过凌厉。她无声一笑,总不会是为了钱吧。还是像那句话说得一样,只是在特定的时刻互相看对眼了?   她笨重地翻了个身,算了,她想,喜欢本身就没有原因可言。 作者有话要说:     ☆、Hg   天还没亮,顾君齐就被一阵噪杂的嗡嗡声吵醒。他心头冒火,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连拖鞋也没穿,光着脚下了床。   打开门,客厅站着的正是勤劳的岳母大人。   “小顾啊,哎呀,把你吵醒了?”孔淑华见未来的女婿鞋子也没穿就从卧室走出来,她弯下腰把吵闹的吸尘器关上了。   顾君齐敢怒不敢言,憋屈地说:“……没有。”   孔淑华扔下手中的机器,提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菜篮子出门买菜去了。   顾君齐回了房,想睡却睡不着,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支起身体穿上鞋,进了甘恬的房间。   床中央仿佛鼓起了一个山丘,甘恬整个人埋进了被子中,只有一撮头发露在外面。   顾君齐扬了扬眉,长臂一挥,猛地掀开被子。   裸-露在外的皮肤立时接触到冷空气,睡梦中的甘恬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他心起戏弄之意,右手捏住甘恬小巧的鼻子。   甘恬闭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   在她打中自己之前,顾君齐松开了手。她像婴儿一样缩成小小的一团,却是防备的姿势,蹙着眉始终不愿意睁开眼。   顾君齐禁不住用力地掐了掐甘恬的脸颊,甘恬纹丝不动。见女友还不醒,顾君齐想都不想就去挠她的脚掌。   只挠了一下,甘恬就从床上弹了起来,黑长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如同鱼尾一样在空中摆动了一下。   她睡眼朦胧地望向坐在床沿上的男人,大声吼道:“顾君齐,你无不无聊?!”   顾君齐勾唇一笑,喉咙中的话还未说出口,手臂处的刺痛顷刻传至头皮——甘恬一口咬住了他的小臂。   他像抚摸喵喵一样摸着甘恬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乖,松口。”   甘恬抬起头气呼呼地瞪了顾君齐一眼,撂下他,穿上拖鞋走出了卧室。   天刚亮,公寓内的光线略微昏暗,甘恬按开浴室的灯,视线掠过脏衣篮中的男性衣物,脸不由自主地火烧火燎起来。她抿着唇屏着气,拿起衣服急忙塞进了洗衣机中,砰地关上洗衣机的盖子。   掌心好似被他的衣服烙出了一个疤痕,又热又痒。   甘恬拿起牙膏往牙刷上挤了一点。   顾君齐慢悠悠地踱进来,他瞟了眼空无一物的脏衣篮,唇角漾出一抹笑:“辛苦了,老婆。”   甘恬从镜子中剜了他一眼,含糊不清地说:“我们还没结婚呢。”   “我提前演练一下。”顾君齐俯身在她耳边说。   周身的空气逐渐升温,甘恬往旁边站了点,低垂着头不敢看镜子,她迅速洗漱完后,狼狈地跑出盥洗室。   甘恬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一杯温水,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她早已成功戒掉了微博,消磨时间的工具变成了手游。   她玩了两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语:“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甘恬打了个激灵,稳稳攥住手机,她不满地看向身后的男人:“……顾君齐,你说话一定要靠得这么近吗?”   “声音小了你又听不到。”顾君齐蹲下身往宠物的食盆中添了点水,嘴中数落着甘恬,“一有空就知道玩游戏。”   甘恬指着茶几上的PS4,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立场说我?”   “我至少懂得劳逸结合,况且——”顾君齐站起身扫了眼手机屏幕上的分数,“你居然还有自尊心继续玩下去?”   她恶声恶气道:“管得宽!”   顾君齐看着甘恬恼羞成怒的神情,心情愈发畅快。   他在甘恬身边坐下,向她伸出了手:“手机给我。”   甘恬怀疑地看着他:“干嘛?”   顾君齐倨傲地说:“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之间的差距。”   甘恬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把手机放到他的掌心。   顾君齐不像她一样把手机捧在掌心,而是搁在茶几上,点开了对局。虽然他也只用了两根手指,但反应明显比她敏捷很多。   屏幕上的分数早已超过最高纪录,顾君齐侧头看着甘恬,得意地扬了扬手机。   他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甘恬没有稍加细想就脱口而出道:“这就是你十年如一日地用指头告消乏的修炼成果?”   顾君齐徐徐放下手机,高高吊起的嘴角与手臂一道慢慢降低,英挺的眉毛下一双锐利深沉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甘恬。   甘恬心知自己口快说错了话,偷觑着男人,圆场的话还未说出来,后脑勺被便一只温热的手掌托住,顾君齐低头攫住了她的唇。   在柔软的唇上浅尝辄止,他便将舌头款款探了进来,灵活地在她口中游动,甘恬只觉心肺中残存的氧气全被他勾了出来。   她隐约听见了门铃声,重重地捶打顾君齐的臂膀。顾君齐不管不顾地继续吻着,右手隔着衣服在她腰上捏了两下,他才放开她。   他慢条斯理地立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回头望了甘恬一眼,后者正魂不守舍地对着抱枕发呆,顾君齐踱到玄关,身体前倾打开了门。   孔淑华满载而归,她一边放下手中的篮子,一边大声问道:“你们还没吃早饭吧?”   她瞥见女儿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不等他们答话,孔淑华又问:“甘恬,你的脸怎么红成这个样子?”   甘恬恼火地嚷了句“哪有什么样子”,匆匆跑进了卧室。   “死丫头。”孔淑华啐了句,余光掠过一旁的顾君齐,年纪再大的女人也有过青春,她心里猜出了个七八分。   孔淑华明知故问道:“她怎么了?”   顾君齐淡淡一笑:“可能……缺氧吧。”   孔淑华把篮子里的蔬菜一样一样拿出来,话锋一转说:“你别看她长得文文弱弱的,脾气可倔得很呢,不仅倔,还爱较真儿。你无心说的一句话,她能翻来覆去在心里想个十几遍——偏偏憋在心里不说出来,就等什么时候翻旧账狠狠蜇你一下。我是个老古董,总觉得女人找个好夫家不愁吃不愁穿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她却觉得我封建,束缚了她的手脚。她岁数一年大一年,我生怕她嫁不出去。还好小顾你不嫌弃她肯接纳她。”   顾君齐但笑不语。   “批-斗大会吗?我怎么了我?妈,在你眼里我脾气大自身条件差,顾君齐愿意和我在一起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就应该磕头谢恩感激他的圣宠?到底谁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种?!”甘恬原本就没有走进卧室,她站在过道上,听了母亲的话,折回客厅叽里呱啦说了一串。   孔淑华冲顾君齐努了努嘴:“你看,这臭脾气。”   甘恬心火更旺,她知道顾君齐比那些秃顶大肚子的老男人要好上几百倍,虽然她有时候也会很自卑,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但孔淑华有必要姿态如此之低吗,接纳她?她是被社会拒绝的废人还是等待回收的垃圾?   “我——”   只吐出一个字便被叮咚的门铃声打断。   顾君齐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甘恬,又望了望孔淑华,正要去开门,就被未来的岳母拦住。   “应该是找我的。”   孔淑华晃晃悠悠地走到玄关,打开了门。   门外的男人见到妻子,洪亮地咳了两声,挠了挠稀疏的后脑勺,说:“回家吧。”   孔淑华轻哼一声,让丈夫进屋:“你坐着等一会儿,我东西还没收拾好。”   甘政义闻声踱到客厅,瞧见女儿身边立着一个陌生男人,他盯着妻子的倩影,愣是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甘恬正在气头上,硬邦邦地介绍道:“爸,这是顾君齐。”   顾君齐礼貌性地喊了甘政义一声“伯父”,甘政义也十分客气,两个男人略显拘谨地站着交谈了几句,气氛便冷了下来。   甘恬一句话也不说,有意冷落他们。   等了一会儿,孔淑华终于拖着行李箱从甘恬的房间走出来。   甘政义悄然松了口气,他握住行李箱的手柄,对顾君齐说:“下次……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详细谈谈吧。”   顾君齐忙不迭地点头。   关上门之前,孔淑华警告地瞪了甘恬一眼:“你可别冲小顾乱发火啊。”   甘恬怒极反笑,不声不响地转身回房。   顾君齐跟在她身后,即使孔淑华不说,他也知道甘恬向来爱东想西想。   他无奈地问道:“生气了?”   她陡然停下步伐,掉过身来阴阳怪气地说:“不敢。我活了二十五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我满意我妈也满意的男人,踩着了狗屎运如愿以偿地和你在一起,当然要想着怎么讨你欢心了。你要是嫌我作了一脚把我踢开,我妈又得逼债似的向我讨要女婿。”   顾君齐静静地听着,等她说完后,他握住她的手,微微弯下腰平视甘恬:“主观色彩太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她撞进他如同黑水银般幽深的眼中,那两道黑色帷幕中呈现的是一张遮掩不住的讥讽的嘴脸,甘恬用手掌揾住脸颊,心里后悔自己又口不择言了。   “对不起……”她抬起头,抿了抿唇,“但我还是有点生气……所以请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免得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言毕,甘恬小跑进了卧室。   顾君齐望着迅速关上的桃木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性格敏感嘛……   ☆、xy   直到中午甘恬才从卧室走出来。   顾君齐放下手中的游戏手柄,回头看了看她:“饿了吗?”   甘恬摇了摇头,低声问:“我是不是太情绪化了?”   一说出口,甘恬就觉得她太狡猾了,低姿态地问出这种问题,明摆是想让他顺着话头安慰她“并不情绪化”。明明是她太锱铢必较,却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却无法改变她自己。   顾君齐半条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他遥遥地望了她一眼,说:“没有,正常的情绪袒露。况且女人不都是敏感纤细的?”   敏感又纤细,弹簧吗。   甘恬心里仅存的郁气烟消云散,她很是无语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这是哪本书教给你的知识?《怎样征服美丽少女》?”   顾君齐不屑一顾:“你觉得我会看那种书?”   甘恬再一次误解了他的意思,她酸溜溜地说:“也是,你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即使披着抹布站在大街上,也会有数之不尽的女人向你索要联系方式。”   顾君齐张了张口,决定避开话题的雷区:“我饿了。”   “我去做饭。”   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孔淑华买回来的时蔬,甘恬挑出一部分,打开冰箱,将剩下的蔬菜放进了冰箱。   顾君齐用手指拨了拨生菜叶,他拖长嗓音喊:“女朋友——我想吃面。”   “好像吃完了。”甘恬说。   冰箱里有各式各样的果蔬、五花肉、老干妈和几听啤酒,唯独没有面条。   “先凑合一顿吧。”她拿起蔬菜进了厨房。   等待的时间里,顾君齐在甘恬的游戏光碟中翻出了一盒,载入了游戏。   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顾君齐也还是无法接受眼如铜铃大的美少女。平日里,他习惯了打打杀杀的游戏,一时没完没了的对话,心底不禁生出一丝烦躁。   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他想。   甘恬从厨房走出来,就见顾君齐一反手将黑色手柄摔在了沙发上。   顾君齐愤怒到了极点,他指着屏幕上墨色直发的卡通少女形象,说:“这算什么鬼?她不高兴我旬吻住她’为什么会直接结束游戏?”   甘恬神情难掩鄙夷:“好惨。要旬倾听她的抱怨’,你看你有多么不懂女人的心。”   “晚上来我房间。”他一秒不落地观察她的表情,“给我补补女人心?”   “……我拒绝。”   顾君齐一面拿起筷子,一面说:“你又不是没去过我房间。”   甘恬涨红脸辩驳道:“那时你又不在!况且是特殊原因我才会去你的房间睡!”   顾君齐用独特的鼻音嗯了一声,他拉开椅子坐下:“今晚你也当我不在好了。”   等了半分钟,对面的人也没回话。   顾君齐看着默默吃饭的女人,问:“怎么?”   “当你不在。”甘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午饭结束后,顾君齐犯困,靠在沙发上打盹。   醒来时,甘恬正坐在白色毛毯上,继续玩着他没有完成的攻略游戏。   顾君齐站起来活动身体,目光掠过茶几上的《花间集》样刊,他挑了挑眉,拿起厚重的杂志一目十行地阅览。   当他看到一款价格低廉的手表旁印着几个黑体的“尊贵”、“奢华”的字样,顾君齐无声勾起嘴角:“你们杂志的编辑写软文都不经过脑子?”   甘恬扭头望了一眼,这一版面正是她写的。   为了给自己争面子,甘恬絮絮叨叨道:“夸张懂吗?更何况,对于你来说这款表很便宜,但对别人来说就相反了。这本杂志的受众不包括你,你别看。”   顾君齐合上杂志,瞟见封面上蓝色字体的“精英男士刊物”,唇角的弧度越发得深:“精英男士不就是我这一类的男人?”   甘恬轻哼:“你真够自信的。”   “我记得你说过,能上你们杂志专访的——”顾君齐只说了一截,就不再继续。   他提示得够直白,甘恬立即想起许久之前说过的话。   她玩起文字游戏:“对啊,我说过。确切来说,你和那些接受专访的男士们不属于精英而属于‘高不可攀’这一范畴。”   “伟大的编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顾君齐习惯性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女朋友,我们去超市买面吧。”   他对面条如此执着,甘恬只能起身去卧室换衣服。   顾君齐驾车载着甘恬去了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   超市正在做促销,选完了面条,他们从米粮区踱到水果区。   顾君齐视线溜来溜去,瞧见不远处货台上放着成堆的榴莲,他斜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唇边渗出一抹笑意。   待二人走近,他也顾不上扎手,拿起一个切开了的榴莲递到甘恬鼻子边上。   甘恬的脸当即皱成一团,猛地推开他的手:“好玩吗?!”   他看着她吃瘪的表情,心满意足地说:“好玩。”   这男人的幼稚程度又创新高,总会变着法儿抓弄她。   出门前甘恬图方便穿了一双平底鞋,堪堪只到他的肩膀,她仰着脖子瞪着他,恨不能在他的黑色漆皮鞋上留下一个脚印。   “动感光波发射——”   一个小男孩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跌跌撞撞跑过来,伸长小短手重重地推了甘恬一把,嘴中还应景地配着音。   甘恬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推,整个人失去重心跌进了顾君齐的怀里。   男孩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大笑,冷不丁地发现对面有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瞪着自己。小男孩落地至今五年,捣蛋闯祸无数次——不过,即便是母亲扬言要揍自己时,眼神也远没有如此森冷。他登时噤若寒蝉,怯生生地望了男人一眼,便灰溜溜地跑了。   反观另一边,甘恬如同中了软骨散一般仍然倒在顾君齐的怀中——原因在于他,她的腰被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她无法动弹。而她的身后是装满食物的手推车,足以挡住他那碍事的胳膊。   在外人看来一定是她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吧,每每有路人经过时总会有人用讶异的目光打量她,仿佛在无声地指责她不知廉耻。   “放开我!”她恶狠狠地说。   顾君齐不仅没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他拿腔作调地叹息道:“枉我牺牲自己给你当肉盾——免你摔跤。唉,不感激我也罢,还这么凶。”   甘恬羞得快要哭出来:“……你倒是放开我呀!”   顾君齐懒懒的视线往她绯红的脸上投去一瞥:“你能站稳?”   “顾君齐!松手!”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他正在兴头上,她却一点也不配合。顾君齐勉强松开了甘恬,手脚自由的甘恬立时在他的手臂上用力地掐了两下。   “痒。”顾君齐完全不受影响,声音平稳。   两人打打闹闹结了帐,步行去地下停车场。   顾君齐提着两袋子食物,走着走着,突然想起刚才顽皮的小男孩,他扭头对甘恬说:“我们生女孩吧。”   他说得这么自然,仿佛他们是正在备孕的新婚夫妻一样。   甘恬的脸徐徐发热:“……你想得太远了。”   “也对,只有先结婚法律才允许我们生孩子。”顾君齐颇含深意地说,“晚上你给我补的课程还要加一点内容,比方说‘人类怎样繁殖后代’。你看的‘资料’如此之多,这点入门知识应该不吝赐教吧?”   三句话有两句话挤兑她。   “鬼才去你房间!”她闹了个满脸通红。   甘恬刚说完,头皮处就感到一阵刺痛,头发仿佛要被这股力生生拽断,她拧着眉回头一看——   一个脸红成关公似的男人一只手大力地攥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外套,酒气熏天的嘴正嚷嚷着:“美、美女……陪我玩——”   顾君齐迅速出手真正地打断了男人的话,他用力过度,右手火辣辣的。他弯下腰提着男人的领口,又一次大幅度地挥动手臂。   那醉醺醺的男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下,半边脸高高肿起,眼角处青紫一片,沁着血丝的嘴连胡话也说不出了。   怒火中烧的顾君齐觉得不解气还想动手,甘恬急忙拦住他。   “顾君齐,可以了。”她抱住他的手臂,已经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顾君齐平静地注视她两秒,缓缓收了手,他沉着脸拿起地上的两袋食品,一声不吭地迈开腿向前走。   甘恬扫了眼地上的醉汉,连忙跟上前。   一分钟后,黑色卡宴开出了停车场。   地上那半死不活的男人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像落水狗似的甩了甩了昏沉沉的脑袋,旋即抬腿跨步,步伐也不似方才的踉跄,他捂着脸,脚不点地向两米开外的一辆白色宝马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提示得很明显了……   ☆、bbs   顾君齐被停飞了。   回来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通话另一端的男人打着官腔婉转地表示公司决定给他休年假,顾君齐一言不发,挂断了电话。   甘恬立在一旁,她觑着他的脸色,再三追问怎么了,他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上头让他休假。   她不相信会有平白无故就发善心让员工休假的公司——也就是说,变相的停飞?   “休假多久?是因为刚才的事?有人偷拍了?”   “半个月,暂时不知道。”他答道。   甘恬立刻跑到沙发前打开了笔记本。   她试着搜索了几个关键词,微博上并没有讨论相关话题的人,本城的新闻网站今日也没有发布飞行员相关的新闻。她按捺着心中的疑惑,点开了岱城论坛的某一版块。   虽是女性向版块,帖子讨论的话题却囊括了各个领域和行业,“月入万元的理财之道”、“春季时装周讨论楼”、“818各大文豪之间的爱恨情仇”……甘恬心急如焚地滑动鼠标,眼花缭乱之际,目光掠过一个标题——   “没人来聊聊某航空公司机长打人的事吗?”   她呼吸一滞,移动鼠标点开了帖子。   帖子的许多楼层都不见了,但仍然有很多人配合着楼主贴图、搬运其他论坛的小道消息,众人讨论得如火如荼,就连专访顾君齐的那一期《花间集》的杂志图片也发了上来。也有一些与浓烈的气氛相违的杂音,“关你屁事,关我屁事,关这个论坛屁事”、“主版发了一次又来副版倒垃圾,楼主你的人生就这么无聊?”诸如此类的回帖。   结合剩下的回帖,可以确定的是有人拍了照片在论坛的主版发了帖子,一分钟后便删除了——自删与否已不重要,毕竟在当今的网络信息时代,短短的一分钟已足够众多闲得发霉的人接收到这一则消息。   照片拍摄的角度十分巧妙,镜头的正中央是攥住男人衣领、抡圆了手臂的顾君齐,而那导致这场闹剧的罪魁祸首却连脸也都没露,唯有后脑勺对着镜头;而甘恬,更是“有幸”没有入镜。   她死死盯着那张照片,像是要将屏幕盯出个窟窿来。离开停车场回到家,至多二十分钟的时间,这件事就在几个论坛传开。拍照的人似乎算准了她和顾君齐会去哪个商场,而那个醉汉也一定是他的同伙才会当面挑衅他们。   甘恬仔细回忆着这半个小时内见过的人,她将脑海中的一点一滴串在一起——有谁在针对她或顾君齐。   “应该是冲着我来的。”顾君齐的声音和手一同从身后传来,他的话语飘进甘恬耳中的同时,他温热的手掌贴住了她的脸颊。   手心下的皮肤很光滑,柔嫩的触感令顾君齐不由自主地捏了两下子。   她转头望着他,晶莹的眼中盛满了担忧:“他们为什么——”   “你也知道我的脾气,”顾君齐安抚地一笑,“我会处理的,别担心。”   他一边掏出手机,一边穿过沙发踱进了卧室。   虽然顾君齐嘴上说不清楚,但心里却明白得很,他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时就在大脑中把认识的人的脸都过了一遍,记忆中他并未得罪过哪位大少爷,除了一个关键人物——沈瑜瑾。但他若说出来,她一定会自责。   电话是打给周远宁的,那边的人接通后第一句话就说:“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   顾君齐放下手机,走回客厅,他在甘恬掺杂着担心、愧疚和懊恼的目光中等待了几分钟,门铃便响了起来。   打开门,身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走了进来。   周远宁刚要取笑好友一番,视线陡然与坐在沙发上的甘恬相撞,他挑了挑俊眉,吞下溢到嗓子眼的话,态度谦和地唤了一声“甘小姐”。   甘恬一颗心乱如麻,为顾君齐的事,也为此刻“在顾君齐的家见到周远宁”这件略感尴尬的事——她该怎么解释?他会怎么向他的好兄弟解释?   她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碍于大老板的身份,她有点毕恭毕敬地把水杯递给了周远宁。   二人交接水杯时手指不巧触碰了一下,两位当事人全然没有察觉,这一幕却被顾君齐看得真真切切。   顾君齐立即睃了眼周远宁,眼风似刀:“周远宁,你在周家使唤人惯了,到我这儿来一时没调整过来?我女朋友不是你家的佣人。”   他又扭头对甘恬说:“你别管他。”   说完,他就朝卧室走去。   周远宁望着他的背影,耸了耸肩,一面放下水杯,一面说:“甘小姐用不着这么拘谨,你和顾君齐要是真成了,我还得叫你一声‘嫂子’呢。”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慢腾腾地进了卧室。   顾君齐双腿交叠坐在床沿,十指在笔记本的键盘上飞速地敲击着,室内很暗,屏幕明灭的光打在男人英俊的侧脸上,使得他脸部的线条更为立体。   偌大的双人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周远宁意味深长地说:“禽兽不如。”   同为男人,顾君齐自然懂得好友的意思,他无从反驳也不便多说,只好转移话题:“说正事。”   “我早就打电话让人去打点了。”周远宁倚墙而立,“还是方予上网时发现的,也是她让我来你家详细谈谈的,我知道你们关系不好,但在这一件事上你给她道个谢吧。毕竟再晚一点发现,负面影响的范围可比现在要广得多。”   “周总你代我向周大小姐道谢吧。”顾君齐漫不经心地说着,脑海中掠过沈瑜瑾轻浮的笑脸,他倏然翘起唇角,“你帮我找个合适的人出面拿下菲亚特岱城区域的代理权。”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只有沈瑜瑾会做,周远宁略微惊讶的是,他这位仿佛为游戏而生的好兄弟会如此大方,不惜下血本给沈瑜瑾添堵。   周远宁揶揄道:“积攒多年的老婆本终于舍得拿出来了?”   顾君齐懒得接话茬,只高高在上地吩咐友人:“你再帮我调一下百洋百货停车场的监控。”   “真会使唤人。”周远宁翻了翻眼皮子,他转过身竖起手臂晃了晃,“回去了,顾大少爷若有其它的命令就在电话里交代吧。”   顾君齐目光调回屏幕,再晚一点知道又如何,情势再恶劣不过是被全国人民知道,添油加醋的新闻被各大网站轮流转载,然后他被不明就里的网民钉上“无故伤人”的耻辱柱,即便消息压了下来,也足以充当好一部分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许不会,一旦有爆炸性的话题,他便如那些闹绯闻的明星一样,被群众口头消费后就被遗忘。   人们总会在和自己不相干的事上花掉大把的时间,总会一窝蜂地拥上前线抒发自己的感想,用言语这把利剑的锋刃中伤他人。人言可畏。   他的双亲无需他担心,只是她,幸好她没有被拍到。   卧室的门突然开了一条缝,随即,甘恬像猫一样快速地蹿了进来。   她才站稳,就听见他说了一个“鬼”字。   “什么意思?”她纳闷地看着他。   “是谁说的——‘鬼才去你的房间’。”顾君齐竭力模仿她的语气。   甘恬又羞又恼,他每次都拿她的话挤兑她,她气得干瞪眼,想转身离开又觉得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   “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翻旧账。”她边说边在他的身旁坐下。   “什么时刻?我不是说了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吗?不要胡思乱想行不行?”他每问一句就靠近她一点。   他的睫毛清晰可数,鼻子直且挺,微热的吐息像蒲公英一样轻柔地拂过额头,她不由得想起在原来的公寓里,在她的卧室里,他将她拽倒并压住她的双腿的那一次。   不知为何,她不敢看向他,脸颊和耳根烫得厉害,她用手指捏了一下耳垂,奈何手的温度也不低,完全无法缓解灼热的耳朵。   甘恬站起身,正想胡诌个借口出去,顾君齐“啪”的一声合上电脑,拉住了她的手。   她抬起头,他就吻了下来。   耳边响起他曾说过的“我很期待”,昔日看过的“资料”像幻灯片一样在甘恬的脑海闪过。妄想用“性”吸引对方、加深彼此之间的感情的女人不在少数,但结局大多是惨烈的。   顾君齐察觉到她走神了,很是不满地屈起手指在她的颈项上挠了一下。   甘恬痒得一哆嗦,外套口袋中的手机垂直掉落在地板,来电铃声恰好响起。   像连体婴儿一样的两人立即分开。   甘恬捡起电话,瞟了一眼来电人:“妈?”   “甘恬啊,我之前忘了提醒你……你们两个年轻人,住在一块牵牵小手亲亲嘴就够了。”一向直言直语的孔淑华忽然委婉起来,“不要……不要提前圆房。”   甘恬立刻摁断电话,无声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顾君齐将丈母娘的话听在耳中,他想起数分钟前好友的调侃,不免有些暴躁地问:“你妈连这个也要管?!”   “欢迎拨打孔女士的电话质问她。”甘恬的语气宛如天气播报员。   顾君齐满腹怨气,他蹙着好看的眉头,两手握住甘恬的肩膀,将她推出了门:“不要随便出入男人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代理商那个其实夸张了,菲亚特这么大个汽车公司的产品代理权一时半会也拿不下,反正是小说夸大了就夸大了吧……   ☆、0.1Kg   “您好,请问二位找谁?”前台小姐笑容可掬地问。   站在甘恬前面的周方予,扬扬眉,也笑:“找你们的莫总,我没有预约。”她竖起细长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易时传媒公司旗下的杂志社的周主编,你就这样告诉他的秘书或者助理。”   “请稍等。”前台小姐保持着公式化的笑容拿起了话筒。   金色的砂岩浮雕接待台异常刺眼,甘恬蹙着眉挪开眼,浅色的墙壁上用漆金镶刻着一串小字号的英文字母,正中铸着银色的方方正正的四个宋体大字:“卓信金融”。   “周主编,请乘这边的电梯到二十一楼,会有人带领你们去总经理办公室。”前台小姐放下电话,优雅地抬起右手。   周方予顺着她右手的方向抬脚进了电梯,甘恬拿着黑色公文袋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也进了那立锥之地。   周方予一边打量这逼仄狭小的空间的装潢,一边不住地啧嘴称赞。欣赏完了,她向呆愣在一旁的甘恬伸出了手:“把公文袋给我吧。”   甘恬立即恭恭敬敬地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上司。   这样的态度令周大小姐十分不满意,她本能地想用公文袋拍打甘恬的肩膀,抬高手臂时想起了顾君齐那张黑脸,她连忙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甘恬的肩头。   甘恬浑身鸡皮疙瘩,她哆哆嗦嗦地问:“主编……您、您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办吗?”   “别这么紧张嘛。”周方予眨眨眼,“我听周远宁说他在顾君齐的家里见到你了,你们从邻居变成室友了?”   甘恬点点头,不愿多说。   周方予双手合十,夸张地嚷道:“天哪!就连顾君齐这种性格恶劣的男人也能找到女朋友,我又相信真爱了。”   她自顾自地表演完后,又对甘恬说:“嫂子,顾君齐的父母自小待我们兄妹极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真当我是朋友就别这么见外。”   仿佛全身的毛孔都被堵住了,甘恬觉得难受极了:“主编……现在是上班时间,况且我和顾君齐也没有结婚。”   甘恬默默地想,即便他的父母很照顾周方予,她也一样讨厌顾君齐,此时叫自己嫂子又是何用意。   周方予不以为然地摆手:“是工作时间又怎么样,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啊,别搞什么领导与下属的那一套。”   尾音落入空气,电梯门慢慢打开。   身着得体制服的女子欠身道:“二位这边请。”   女人将她们领到一扇雕花黑桃木门前,一言不发地敲了两下门。只听里间传来一声“请进”,那女子冲两人稍稍颔首,便踩着碎步摇曳多姿地离去。   周方予扭头看了两眼,女人的背影风情万种,她咂咂嘴推门进去。   一进门,她便笑嘻嘻地大声说道:“我没有预约,应该没关系吧——莫总?”   端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放下手中的钢笔,徐徐抬眸,冷淡的视线扫过笑容满面的周方予停在了甘恬的脸上,他好似审视木桩子似的,定定地看了甘恬两秒。   甘恬被这双漆黑的凤眼一看,全身仿佛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泉水中,她难以抑制地打了个寒噤,往周方予身旁移了移,心里暗想,这个男人的气质与在威基酒店那晚截然不同。   “周远宁前脚才走,周小姐你又来找我谈什么?”男人缓缓开了腔,似乎状态不佳,鼻音有点重。   “提前洽谈菲亚特旗下汽车产品的广告投放事宜。”周方予把手中的文件递给了他。   余光瞟见略显拘束的甘恬,周方予拉住她的手一同在沙发坐下。   “别紧张。”周方予同甘恬小声耳语道,她又扬起春风般的笑容,故作乖巧道,“行尧哥,你慢慢看,有哪些地方不满意就告诉我,别那么严肃行不行?”   不等男人说话,她又换了一副甜腻的嗓音:“行尧哥,你能不能答应我下一期《花间集》的专访?”   “周小姐是不是搞错了撒娇对象?”莫行尧手指擎着合同纸张,双脚着力推动椅子,老板椅的滚轮骨碌骨碌往后滑动了几十公分,他抬了抬眉宇,“既然你不想谈公事,正好,我有笔账想跟你算算。”   周方予立即放开甘恬的手,僵笑了两声,她不曾发觉自己向后缩了一点:“……我们还是谈公事吧。”   莫行尧复又低头详细地阅览合同,当他看到“甲方无需支付乙方广告发布费”这一句时,心中叹道真新奇。   “顾君齐真是大方。”他只说了一截,便撩起眼皮瞥了甘恬一眼,又移到手中的合同上,草草翻了一遍后,莫行尧倾身拿起桌上的钢笔,扭开笔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甘恬如同花瓶似的被放置在一旁许久,现下从这衣着华贵的男人的嘴中听到男朋友的名字,又觉惊讶又感好奇,她不由得斜眼看向身旁的“小姑子”。   周方予不死心,眼见阴沉的男人情绪有好转的迹象,她趁热打铁道:“莫总,请答应本杂志下个月的专栏访谈。”   莫行尧一面放下合同,一面沉声说:“恕不接受贵社专访。”   周方予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卖苦情道:“实不相瞒,《花间集》近几个月的销量——”   “你们杂志社假若真倒闭了,那也是因为有你这位随心所欲的主编,与我有什么关系?”莫行尧懒散地靠着椅背,似笑非笑道,“感谢周主编的两位哥哥白白送钱给莫某,慢走不送。”   东道主下逐客令,甘恬只好起身。   周方予却气得全身血液直涌上脑袋,她恶狠狠地啐道:“铁石心肠的渣男!拽什么拽,再拽你不也被初戈姐甩了吗?你回来干嘛?赶紧带着你那风骚的女秘书滚回资本主义国家!”   她看也不看男人的脸色,拿起一份合同拉着甘恬的手臂往外走。   从电梯里出来时,前台小姐笑盈盈地恭送她们慢走。   周方予望着面容姣好的女子脸上的笑容,胸腔里突然窜起了一股无名火,她顾不上大厅来往的人们,猛地把手中的文件塞到甘恬手中。   “男人这种物种怎么不灭绝?!一边要求你忠贞一边管不住下半身,勾搭了你又挖你的闺蜜,上班就和同事撩骚,结了婚又出轨,家里摆着一个外面供着一堆;仗着自己有二两肉四处撒网播种,还以为自己活在封建王朝想着开后宫?都给我去死吧!”   她的声音极大,一番话偏激且以偏概全,甘恬和周方予两人所站的位置立即聚集了大堂内的所有视线。   甘恬窘迫得要命,她轻轻拉了拉周方予的衣角。   所幸周方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浑然不觉自己成为了众人打量的焦点,扭头说:“我不回公司了,你一个人回去吧。”   甘恬快而轻地点头,她抱紧公文袋顶着四周雄性犀利的目光走了出去。   而另一边,宅在家里的顾君齐接到了周远宁的电话。   “可以确定是沈瑜瑾的车牌,”周远宁忽然停住,桀桀笑了两声,“看来他根本就没打算撇清和这件事的干系。”   喵喵舒适地躺在地上打滚,顾君齐走上前挠了挠它的肚皮:“那样正好,免得到时候被抢了生意又装作不知情到我这儿来哭诉。”   “还有欺负小嫂子的男人也找到了,是覃钦的人,他这个人只认钱——”   门铃声突然大作。   “你处理吧。”顾君齐将手机放进口袋中,穿过客厅开了门。   “哟,儿子。”秦忆佳小鸟依人地搂着丈夫的胳膊。   顾君齐拧了拧好看的眉头:“你们来做什么。”   秦忆佳难得没有发脾气,她自上至下地端详着年轻的男人,笑了笑说:“我听说你为了女朋友和沈家的孩子打了一架?”   传到母亲耳中的版本与实际相差得未免太远了。   顾君齐掉过身往回走:“又是周大小姐告诉你的?”   秦忆佳断然不知道干女儿周方予说话向来喜爱添油加醋自由发挥,满心以为儿子是不好意思提起争夺配偶的幼稚举动,她回眸看了丈夫一眼,宛如二八少女般娇羞地一笑。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又是多年的夫妻,顾博年立即明白妻子即将要说的话,他咳了两声,同妻子耳语道:“年轻时做的事没必要告诉孩子吧。”   秦忆佳只字不说,和顾博年双双在沙发坐下。   她一抬脚,踢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垂眸一看——黑色的游戏手柄。   秦忆佳拾起手柄瞧了两眼:“你要么在驾驶舱坐着,要么窝在家里打游戏,我本来还担心你弱不禁风使不出力气,没想到还能把情敌赶跑。想当年,你爸也是用拳头把情敌赶跑的,还警告那男生不要来纠缠我。”   说到这儿,秦忆佳便就此打住,陷入了甜蜜的回忆中。   顾君齐望向右前方的父亲,质疑道:“秦女士只是单纯享受着被两个男人争夺——以此证明自己多么有魅力吧?”   “你——”   秦女士待要反驳,却被顾君齐抢白道:“我不关心你们年轻时的事,毕竟你们的‘往事’所跨越的时间范围足以让地球公转几十圈,陈年旧事我没兴趣听。说二老来的目的吧。”   女人一旦上了点年纪,对“老”字格外敏感。秦忆佳被他踩中了痛脚,登时跳起来就要赏儿子一记爆栗,顾博年连忙起身拦住她,好言劝了一番,秦忆佳才勉强坐下来。   顾君齐冷眼瞧着他们夫妻二人,顾博年的性格温吞得像是没有棱角,而秦忆佳则是另一个相反的极端。他一直想不通顾博年为何会放弃美院的工作弃文从商帮秦忆佳打理她那草包的建筑公司,并且忍让她几十年——即便她是他的母亲,他也无法忽视她的缺点,也无法理解父亲的想法。因为是青梅竹马?还是所谓的爱情?亦或是责任大过天的婚姻?   “我和你妈只是想见见那个姑娘,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她人呢?”顾博年朗声道。   顾君齐闲闲吐出二字:“上班。”   顾博年点点头,换个姿势坐定了身子,说:“那就等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莫行尧是第N号待写的男主,临时愉快地决定下一本就写他这位霸道总裁了,努力收这篇文的尾以及码存稿……   ps.包括周方予在内,本书中所有的言论都不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只是为了刻画人物性格的偏颇之论而已。      ☆、73.5   甘恬用钥匙拧开门,一边换拖鞋一边说:“顾君齐,我回来了。”   一扭头,她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两个人,那两人瞥见她,立即站了起来。   其中一位她认识,顾君齐的母亲。而另一位,不像一般上了岁数的男人一样任由自己发福,中年男子两鬓微白,身姿英挺隽朗,眉骨的轮廓与顾君齐有七八分相像,却多了一丝沧桑。   甘恬如临大敌,求助般地看向顾君齐。   顾君齐走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手指,放柔声音道:“有我在,别紧张。”他抬起头,没好气地冲父母说道,“这是我女朋友,甘恬,你们要问什么赶紧问。”   秦忆佳细细地瞧了甘恬一阵,忽地挑唇一笑:“我还以为你把这姑娘气走了所以吃年夜饭的时候才一个人来的,原来我高估了你的能力,你之前并没有追到她?”   母亲用嘲弄的语气提起往事,顾君齐脸色禁不住沉了沉。   甘恬想起当日秦忆佳“教训”顾君齐的情景,急忙打圆场道:“阿姨,和顾君齐无关,是我的原因,我一拖再拖,没有好好说清楚一切——”   “你不用帮他说话。”秦忆佳拉过她的左手放在两掌之间,和她并肩坐下,“甘恬啊,你对顾君齐有哪些不满意的地方?趁着这个机会都说出来。”   甘恬觑了一眼对坐的父子二人,摇摇头说:“没有,他挺好的。”   秦忆佳对这个回答十足不满意,她溜了眼顾君齐,很是嫌弃地说:“我一直想生个女孩,他是个带把的也罢,脾气又差,像个没进化的猿人一样,从小就没让我省心。”   她言毕,顾君齐如同掐着点般冷哼一声,一双眼牢牢黏在甘恬身上。   而坐在他身旁的顾博年,视线在妻子与儿子之间转来转去,生怕顾君齐说出什么刻薄的言辞激怒了脾气火爆的秦忆佳。   未来婆婆的一番话令甘恬莫名地感到不舒服,她对秦忆佳没什么了解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偏见。她很清楚顾君齐有哪些缺点,却听不得旁人数落他的不是,哪怕这个人是秦忆佳,是他的母亲,她也无法缓解心中的郁结。   谈起人生大事,天下的父母都一样,秦忆佳问了几个与家庭有关的问题,甘恬一一照实回答,一面答复一面观察中年女人的表情,并未从她迷人的笑脸中窥出一丝端倪。   秦忆佳话锋突然一转,问道:“听说你在易时下面的杂志社上班?还是方予暗中撮合你们在一起的?”   “没皮没脸的女人。”顾君齐讥笑道,“大小姐没使绊子拆散我们,我就要烧香拜她了。”   秦忆佳缓缓松开甘恬的手,呵地笑了一声:“我晓得你们之前是邻居,方予要是没帮你,以你别扭的性格会进展得这么顺利?顾君齐,你不是‘天下第一了不起’吗?你认识甘恬多久了?又是花了多久和她在一起?你们同居这么久在一条被子里睡过觉吗?你抱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你说说你还算男人吗?”   顾君齐立时被这番挑衅男人自尊的话惹恼了,他死死瞪着母亲,咬牙切齿道:“你非得我弄出一条人命来整天叫你‘奶奶’你才满意?秦忆佳,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闭嘴!”秦忆佳重重地拍打茶几,“是男人就果断点!我最看不惯你这种假装深沉、没有行动力、半句话憋不出的死鸟。”   他们母子俩径自吵了起来,被晾在一边的甘恬和顾博年后知后觉地想起劝架,一个安抚男朋友,一个安抚妻子。   顾博年清了清嗓子,状似同妻子耳语却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别把儿子说得一无是处,人家姑娘喜欢就行。”   他看向甘恬,郑重地说道:“甘小姐,我们家比较尊重个人选择,顾君齐的私事我向来不插手。这次贸然上门,只是想来见见你而已。毕竟,以君齐的性格和工作因素,如果我们不主动,不知他得拖上多久才带你来见我们。”   “我性子急,能一天办完的事绝不拖到第二天。你年纪轻脸皮薄,无法接受突飞猛进的关系也情有可原。不着急,慢慢来,先结婚再生孩子。”秦忆佳也顺着话头下台。   甘恬的嘴唇却像是被针线缝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顾君齐余气未消,但也无法将她扔在一旁不管,他将她的手握住掌心,语气不耐道:“你们以后要来,先打个电话知会我一声。”   顾博年和秦忆佳互相对视,一道站起身。   “行。”顾博年说,“我和你妈先回去了。”   几分钟后传来“哐”的一声,围城的藩篱被关上了。   甘恬双手捂着脸,小声咕哝道:“完全没有说上话,不知道你爸妈满不满意我……”   “你又不是和我爸妈过一辈子,管他们怎么想。”顾君齐仰着头歪在沙发中。   “顾君齐。”甘恬猛地抱住他。   正当顾君齐以为她会深情表白并准备欣然接受时,甘恬忽然来了一句:“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我整天待在家里,能做什么?”   甘恬定定地看着他,久久才说道:“你认识莫行尧吧?我今天和周主编去他的公司谈杂志广告版面的事,他签合同的时候突然提到你,说你很大方——你们之间绝对有些什么。”   顾君齐抿了抿唇,避而不答:“我记得你说过他很帅?”   “没你帅。和他对比,你好太多了。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甘恬谄笑道。   顾君齐俯视她两秒钟,说:“我饿了。”   “又是这样,每次都神神秘秘的。”她用力拍开他伸过来的手掌,“今天你做饭。”   顾君齐活动着僵硬的身躯:“我来就我来。”   她一脸怀疑:“你分得清盐和白糖吗?”   他原本想提醒她曾经吃过自己做的粥,话到嘴边陡然改了口:“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有眼疾?盐和白糖也能混在一起?”   “对!我就是有眼疾才会看不到你的坏处,傻里傻气地和你在一起!”她气愤得无以复加,逮住关键词便一通乱嚷。   顾君齐停下穿围裙的动作,抬眸望了她一眼:“话可不能乱讲。”   他走到她身前,捏了捏甘恬的脸颊:“去冰箱拿两个鸡蛋,我就不和你计较。”   甘恬忍气吞声,踱到冰箱前,打开门拿出了两个冰冷的鸡蛋。   她一手拿着一个蛋,跟随着他的步伐进了厨房。   当甘恬看到顾君齐拿出面条时,她哭丧着脸问:“又吃面?顾君齐,就算你被停飞没了经济来源,我们也不需要那么节俭吧?”   “那你来。”   顾君齐放下手中的面条,正欲脱下围裙,就听甘恬说:“还是你来吧。”   自从他休假,家务事基本被他承包了,每天回家,甘恬便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当真过上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整个人越发懒散。   顾君齐活了将近三十年,前小半辈子该承担的家务全集中到这几天做完了。也许是自己主动请缨,他丝毫不觉得累,反倒觉得很有趣。   余光掠过她因水蒸气而变得潮红的脸颊,有那么一秒顾君齐想告诉她自己让周远宁做了什么,却又生生顿住。告诉了她,她一定会有更多的疑问,诸如花了多少钱、是否是全部的积蓄、不是的话这笔钱是怎么来的等等。   他并非想刻意隐瞒私人财产,只是觉得不应该由这种话题告诉她。有周方予这个隐患,以她的性格,若是无意间得知这件事与沈瑜瑾有关,一定会认为不值得,并且在心中自责。   他从她的手中拿过鸡蛋,沉声问:“你对结婚戒指和婚房有哪些要求?”   甘恬打量着右手细长的无名指,抿嘴一笑:“以前幻想过求婚时一定要有鸽子蛋和鲜花,婚礼要有牧师,结婚后必须住大别墅——但又觉得太形式主义了。戒指还是朴素一点吧,避免被同事以为我在炫富;婚房什么的,即使我们结婚了,我的工作环境也不会有变动——除非杂志社倒闭了。而且你之前说过,你不用交房租,在这儿住就行。”   “要求太低了。”顾君齐食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听着太委屈你了。你爸妈即使同意,我父母也不会答应。”   甘恬用手背蹭了蹭左脸,抗议道:“你就不能先洗洗手吗?”   他抬手作势要揉她的脸:“七个月还没到就开始嫌弃我了,我们的蜜月期也太短了。”   “你别打岔,先听我说完。”她支起手臂挡在视线前方,“两边的长辈似乎都希望尽快结婚,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你应该不会弄出‘新婚丈夫流连花场数夜未归’的事吧。何时结婚听你的,只有一点——”   甘恬徐徐放下手,对上他望过来的视线:“我想三十岁的时候再生孩子。”   一听这话,顾君齐的眉宇间立即蹙起深深的沟壑:“等你三十岁我都快三十五了。”   她想起从前看过的两-性方面的书籍,未能稍加考虑便开口道:“是担心年龄太大精子质量会下降致畸率会增高吗?没关系的,只要你不抽烟酗酒,不工作的时候多运动就行。我自己也会多加注意的。”   “那怎么向两方父母解释?”顾君齐一想起秦忆佳那一连串问句,恼意就像气泡似的浮上心头。   她咬着唇,竖起手臂挪到脑袋旁,像起誓一般说:“实话实说,我保证一定尽力处理好。”   他看着眼前人盈满希翼的目光和央求的神情,稍微明白了父亲的想法。   “好,听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momo   “顾君齐……还有多久才能到山顶?”甘恬吞了口唾沫,气喘吁吁地问。   天还没亮,顾君齐就把她叫醒,扔给她一套靛蓝色运动服和一双登山鞋,告诉她今天要去爬山。甘恬哈欠连天,换好衣服后就被他拖上了车。   甘恬毕业多年,成为上班族起就没有再长跑过,更别说爬山。一路上停停走走,出发前六点不到,而现在已日上三竿,她仍然未能看到山顶。   她摸了摸肚皮,他们没吃早饭就开车到达郊区,虽然顾君齐准备了许多零嘴,但甘恬却完全没有胃口。   郊区的气温虽有些凉,但这项户外运动消耗了太多的体能,甘恬的后背早已汗湿,她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脱下手套和外套,又问了顾君齐一遍。   她不曾发觉白色运动衫的前襟被汗水浸得近乎透明。   顾君齐视线在她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部位打了个转,他掣住目光,从登山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扭开瓶盖递给了她。   “体力太差了,从明天开始,上班之前先慢跑八百米,睡前做五十个仰卧起坐。下周周六我们去野营。”   甘恬一口水呛在了嗓子眼,她掩住嘴狠狠咳了几下,大声嚷道:“顾君齐,求你放过我行不行?!我很胖吗?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喜欢芭比娃娃身材的女人,但在你眼里,我真的胖到需要减肥吗?”   她理想中的周末是上午看看书,下午打打游戏,晚上躺在床上看综艺。说她胸无大志不思进取也罢,她对人生没有那么多的追求,也极其讨厌运动。   顾君齐本想拒绝她,想了想又走到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扶着她站起来。   他俯瞰着山下的景色,说:“你看,很有成就感吧?”   甘恬壮着胆子往下看了一眼,云雾缭绕望不到底。她双手紧紧拽住顾君齐的肩膀,探出身子想看得更加真切些,一不留神险些踩空,脚边几颗石子骨碌地往下坠,须臾便没了踪迹。她吓得向后一趔,右脚踝传来一声骨骼扭动的响声,痛感顿时遍布全身。   她两手捂住脚,眼中蓄满泪水,顾君齐眉头一皱:“脚扭了?”   “……嗯。”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他撩开她的手,红肿的脚踝呈现在视域中,仅靠观察无法确认她的伤势,背包里没有消肿的药,他不敢轻举妄动。   “下去吧。”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开始收拾东西。   甘恬仰着头向上望了几望,她无法理解所谓的成就感从何而来,但看得出他挺享受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凌驾于万物之上。   “是抱你,背你,还是——”他停下来,做了个扛沙袋的手势,“扛?”   公主抱或者扛沙包定会引人侧目打量,但背的话,她扫了眼登山包,他既要拿包又要背她,这座山虽然不是野山,但山路陡峭得很,若真下去了,他的膝盖绝对承受不了。   顾君齐在她面前蹲下身,说:“上来。”   “会伤到膝盖的。”她撑着地面勉强站起来,“我能走。”   他回头见她以金鸡独立的姿势单脚在原地蹦跳,加重语气道:“上来。我没那么娇气。”   她撇撇嘴,心想,他是在变相嫌弃她娇气咯。   甘恬拗不过他,伸手环住了他的颈项,又担心会勒着他,改为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抓住了他的衣角。她竭力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重量。   道路太颠簸,他的后脑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甘恬小声道:“顾君齐,休息一会儿吧……”   “我不累。”   他的背部出了一层薄汗,甘恬苦笑道:“我像是累赘一样。”   顾君齐脚步一顿,他反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腰椎,说:“别乱想。”   她安安分分不再多言。   抵达山脚时临近十二点,顾君齐看了眼甘恬的脚踝,低声问:“吃饭还是去医院?”   来的时候顾君齐把车停在了一家饭店前,此时饭菜的香气一股脑涌入鼻端,脚上那点小伤远没有填饱肚子重要。   甘恬说:“吃饭,我只是扭到了脚又不是骨折,去医院太小题大做了。”   顾君齐把手中的登山包往车内一扔,看向她说:“抱你还是——”   她迅速打断道:“我自己走。”   虽然话说得这么硬气,但实际走起来,甘恬还是借助了顾君齐的半条胳膊。   两人如同藤蔓似的牢牢缠在一起,顾君齐搀扶着她走进了饭店。   这家饭店极小,统共只有四张桌子,两男三女挤在其中的一张坐着。店主和厨师似乎是一对夫妻,在另一隅直接架了一口大油锅现场烹饪,瞥见甘恬和顾君齐,中年女子扬声招呼他们点菜,普通话里带着点乡音。   小饭馆并无菜单,而是每一样蔬菜都挑出一些各自放在一个碟子中,各式各样的时蔬皆有。顾君齐兴趣缺缺,拣了一张桌子坐下,甘恬随便点了几样。   等待的时间里,他们并没有过多的交谈。   与他们相邻的那张桌子,气氛十分融洽,女生之一嗓门十分大,她的嘴中时不时会蹦出网络流行语和段子,甘恬听得津津有味,也跟着她的同伴乐呵呵地笑起来。   顾君齐却只觉烦躁不堪,恨不能逃离这人形喇叭花兼冷笑话机器的音波范围。   那卷发女生好似听到了他的心声,忽然掉转头看向他和甘恬:“你们也是来爬山的吗?”   顾君齐一声不吭,只当作没听到。   甘恬偷觑他一眼,强撑起笑脸敷衍女子道:“是的。”   女生冷不丁地把凳子搬到他们这张桌子来,她撑着脑袋,怀疑的眼神在二人间溜来溜去:“你们是驴友?”   甘恬笑了笑:“不是,是男女朋友。”   女生如同不相信般哼笑了一声,眼珠子直盯着顾君齐的脸,她一面从背包里拿出手机,一面问:“帅哥,你陌陌号是多少?”   这样漠视自己的举动使得甘恬无声勾了勾嘴角,该说这姑娘自来熟还是大胆豪放呢。她的朋友都在场,自己也坐在这里,她却上赶着挖墙脚,吃相未免太难看。   顾君齐仍在装哑巴。   脚踝处的疼痛一瞬间剧烈起来,甘恬小心翼翼地揉了两下,淡淡道:“他的手机上没有那种软件。”   “‘那种’——”女生似是挑衅地一笑,“是什么意思?”   甘恬不甘示弱地同她对视:“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女生的两位男同伴仿佛都在看好戏,余下的两个女生,其中一个上前拽了拽她的手臂,满含歉意地看了甘恬一眼,细声细语道:“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她性格大大咧咧的,又没分寸,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对方态度如此低软,甘恬也强硬不起来,她牵了牵嘴角勉强一笑。   那卷发女生却重重地甩开同伴的手,径自对顾君齐说:“我们交个驴友吧,没有陌陌那微信微博总该有吧?或者,告诉我手机号也行。”   先前替朋友道歉的女生面色讪讪,默不作声地回了座位。   “真烦。”一如雕塑般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你脖子上长的不是脑袋而是仙人球?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真让我大开眼界。”顾君齐冷淡地扫了眼年轻女生涨得通红的脸,“没人教过你作为一个人行为要检点?看到男人就贴上来,连是否单身也不顾——你就这么缺爱?”   他目光移向对桌的两个男人,嗤笑道:“还是自己身边的男人综合素质低下,见到一个外形及格的就当成宝了?”   话音刚落,卷发女生腾地起身,迅速奔出了饭馆。   那两位被波及的男生同时握紧了拳头,两道敌意的目光投向顾君齐,仿佛想用眼风在他身上狠狠割几刀。   之前弱声弱气的女生和另一位同性同伴一道离开饭馆,两个年轻男人眼见同伴走光了,也只好按捺着怒火跟随她们走了出去。   虽然顾君齐出声太晚,甘恬有些不满,但好在他亲自解决了问题而没有把一切抛给她。   而另一方,耳根子终于清静,顾君齐匀出目光望了望甘恬,心里很是没底。他没想到那个女人会这么难缠,他一早就想开口,却担心事后她会觉得他说话难听不懂得尊重人,对方那边也有男人,若是发生肢体冲突伤着了她,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这场口水仗中,损失最重的反而是店主夫妻俩,白白流失了一笔潜在的收入。   饭菜很合甘恬的胃口,她像闹了饥荒似的,吃得一丁点都不剩。   吃完了饭,甘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店主瞧见她滑稽的模样,问清状况后,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消肿止痛的软膏递给了顾君齐。   软膏没有包装盒,顾君齐不大信任地端详着铝制的管身,仔细看了一遍确认不是三无产品后,才揣进了口袋中。   他扶着甘恬回到车上,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受伤的右腿朝外,顾君齐蹲下身单膝着地,脱下了她的登山鞋替她上药。   平日里,他们之间也有不少亲密的肢体接触,但此时,他的手指触摸到她的皮肤,她仍觉得难为情。   甘恬从未以这种视角看过他,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间想开口提醒他,他现在的姿势会引人深思。   “你在求婚吗?”   顾君齐唇角一弯:“这也算?”   她不答,过了片刻,她低声问道:“顾君齐,你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我长得也不算漂亮,家境也一般,也没什么特长可言。冷静下来想想,我妈说的那些毛病我都有,你和我在一起会不会只是图个新鲜感而已?”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瞥了她一眼:“又东想西想。”   “你自己说过,女生都是敏感纤细的。”   顾君齐盖上软膏的盖子,一边帮她穿鞋,一边说:“我对‘家境’这种附带品没兴趣,往后也不会啃老用双方父母的钱;性格,我的脾气也不好;至于长相,是我喜欢的长相。”   听到他说出那两个字,甘恬立即抓住他的衣领道:“那你喜欢谁?快说!不许打岔不许转移话题!”   视线前方,是她因呼吸而轻微起伏的胸腔,顾君齐扣住了她的手腕,不怀好意地一笑:“我之前目测以为你只能算‘微起涟漪’,没想到无知少女的‘心胸’这么宽广。果然不能只靠眼睛看。”   甘恬先是一怔,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双手交叉捂住胸口:“无耻!下流!变态!”   顾君齐欣然接受:“是是,无知少女和本变态一起回家吧。”   说着,他促狭地笑了笑。   她死死瞪着他,气不过抬脚踹他,他稳稳避开,得意地冲她挑了挑眉。   她心里又气,又觉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  放现实中,顾君齐说了那些话,后果绝对是“三男子郊区饭馆斗殴一女子右腿受重伤”   ☆、67℃   托赖于那外观乏善可陈的消肿止痛膏,到了第二天,甘恬的腿便好上了许多,唯有在起身时脚踝处还有余有轻微的酸麻感。   她不由自主地捶打了一下大腿,扶住电梯光可鉴人的内壁款款蹲下身,甘恬隔着高跟鞋捏了捏脚跟。   这样奇异且不可多得的景象落在周方予的眼中,便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   甘恬撞进上司掺杂着异样情绪的目光,还未开口,就见她猛地捂住耳朵,闭着眼大嚷道:“不要告诉我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自己也没打算告诉她。   临时加班商讨新企划,其他员工早早就离开了公司,她和周方予因为一些琐碎的事务在办公室逗留了一会儿,现下,电梯里只有她们二人。甘恬从中规中矩的白色提包中拿出手机,指腹滑开新短信提示——   “在公司楼下”。   简短得连标点也吝于给予,发信人顾君齐,时间是四十分钟前。   她默默地将手机揣进提包中,早上出门时是顾君齐开车送她来的,她原本不同意,毕竟保时捷的标志那么张扬,公司的员工虽经常接触开着动辄百万的高档汽车的名贵人士,但没几个同事自己的男朋友有能力开得起这样的豪车。若是不巧被与自己性格不合的同事撞见了,两相对比心里不平衡,定会夹枪带棒地讽刺她一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幼稚到家的男人却脸色一凛,要挟她不让他送,他就抱着她去公司。下车前,她再三表示自己的脚已经不痛了,顾君齐恍若未闻,只说下午来接她。   另一边,周方予见未来的好嫂子当真一句话也不说,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没机会吐出,胃部莫名撑得慌。   下了楼,黑色的跑车旁立着两个气质迥异的男人。距离逐渐缩短,甘恬听见顾君齐轻声说了一句“你去办吧”,近似命令的语气,她忍不住克制音量笑了一下。   那因隐忍而越发低哑诱人的笑声仿佛带着爪子,在顾君齐的心弦上轻轻拨动,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笑什么。”   甘恬踮起脚尖在他耳边细语:“你的语气好像大哥使唤小弟。”   顾君齐挑了挑眉,望一眼好友:“他本来就是我的小弟。”   “是是,大哥,小弟有约先走一步。”周远宁意外地十分配合。   身形挺拔伟岸的男人冲甘恬略微颔首,便对妹妹说:“走吧。”   向来护兄心切的周方予此时却没有急着发话,她动了动嘴唇,却只字未发出,脚下好似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不动。   十几秒后,神色晦暗不明的周方予鼓起勇气道:“顾君齐……你,怜香惜玉点。”   言罢,大小姐便红了脸,她咬着仿佛受过拶刑的血红指甲奔向周远宁的轿车。   顾君齐不明就里地看向女友,甘恬心里明白得很,面上却摇摇头。她想起周方予刚出任主编一职时取笑自己“理论经验丰富实践经验不足”,现在看来,纸老虎般的大小姐虽一谈起男女之事便讲得头头是道,实际上纯情得令人难以置信。且易于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而想歪到奥伊米亚康去了。   青天可鉴,她和顾君齐的关系清清白白,并没有上司想得那般肉-欲横流。   汽车驶入小区时,停车区空了两个位置。其中之一站着二女一男,男人像是护鸡仔般张开双臂挡在衣着光鲜较为年轻的女人前面,同头发散乱面容憔悴的年长女人对峙。   背朝着他们,甘恬并不能看清男人的长相和表情,单看身着围裙的年长女人面上狰狞的表情,便知不外乎又是一场小三与原配的戏码。   车子熄了火,她收回眼,一面下车,一面似真似假地感叹:“这就是你们男人,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面孔陌生的邻居们鱼贯地向这边走来,纷纷开始摆出慈眉善目的面容劝架。   顾君齐看都没看那三人一眼,淡声道:“你前几天才说相信我。”   他板着俊脸的模样令她心中一痒,她不知哪来的底气想逗弄他。   甘恬装模作样地唉了一声,将怨妇的角色饰演得十足十逼真:“你总是出差,陪我的时间少之又少。即使不飞国外飞其它省份,回来时也到了深夜,第二天起床就见不到你的人影。虽然小别胜新婚,但日子久了,总会有各种大大小小的矛盾。到时候即便你管得住下半身,我独守空闺久了,也不一定耐得住寂寞。”   似月光般清凉的双眼在她脸上停顿两秒,顾君齐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小九九,轻飘飘地作出决定:“那我辞职,当家庭主夫。”   没料到他来这么一招,甘恬自认道行太浅,窥不出他的真实想法,她想了想,从心答道:“我没意见,但你绝对会被人说吃软饭吧。”   “别管他们。”顾君齐搂住她的腰身,拥着她向高耸入云的住宅楼走去。   如此自然的姿势使得她无端想起几个月之前,他撂下他的母亲,也是这样闲适且面色如常地圈住她的肩膀。   “顾君齐,”她眉梢眼角都含笑,“我第一次见到你母亲之前,你就喜欢上我了?”   他侧头凝睇她,片刻,吐出硬邦邦的三个字:“不知道。”   她的脸上立即显露出失望的神情,随后气鼓鼓地撅着嘴,不再看他一眼。   心尖一颤,顾君齐当即就想吻下去,又生生地克制住,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捏手心下柔软的腰肢:“应该在更早。”   威基酒店那晚,他和周远宁在停车场会面,刚踏上二楼便瞧见了大厅一隅直挺挺站着的她,以及那周身散发着猥琐之气的男人。身旁的周远宁提醒他走,心比理智先一步支配身体,回过神来,他倒是真迈开腿走了,只不过调换方向走到了她的身前。   或者更早。忆起她说的挑选男友的条件,他每一条都符合,她却说她不喜欢他。   顾君齐粗声粗气问道:“当初你为什么不承认喜欢我?”   他这么好的男人就在跟前,她却舍近求远委屈自己去相亲。   “什么不承认,当时对你没那种意思好吗,喜欢上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她兀自辩解。   也罢,万事朝前看。   家庭主夫尽职尽责地包揽一切家务,吃完饭,两人窝在沙发中看电视。插播广告时,顾君齐起身给甘恬削了一个苹果。   甘恬睨着男人平和的眉眼,一边接过,一边在心中默算还能享受几天被人伺候的舒坦日子。她并没有把他的玩笑话当真,岱城消费水平偏高,虽然他们还没结婚不用担心孩子的奶粉费教育费,她的工资也足够二人过日子,但以他高傲的性格怎么也不会甘愿日日靠她的薪水过活。   她想得入神,手中的苹果不知不觉啃完了,刚扔掉果核,顾君齐忽然对她伸出了右手,面不改色道:“去洗澡吧。”   顾不上手上的汁水,甘恬重重地拍开那只见缝插针揩油的手掌:“谁要和你一起洗!”   顾君齐揉了揉手背,语气甚是委屈:“我只是想扶你去浴室而已。”   鬼才信,甘恬在心底腹诽,她坐直身体穿上棉布拖鞋,口中说:“谢谢,不用。第一百零一遍,我的脚已经不痛了。”   “还是让我搀着你吧。”   说话间,甘恬便感觉到两条石膏像般沉重的胳膊压在了双肩,她匀出目光扫了眼他肌肉结实的小臂,也许是终年不见阳光,他的肤色虽像鬼佬一样白,手臂却不像西方人一样满是浓密的汗毛。   收回前言,顾君齐一点儿也不像猴子。   保持着收押犯人的姿势,两人进了浴室。   甘恬呆呆地坐在浴缸上,而原本该离去的顾君齐却正在放水。   ……不对啊。气氛也不太对。   甘恬惶然惊醒,她蹙了蹙眉:“你怎么还不出去?!”   “洗吧。”顾君齐神色坦然地解开她衬衫上的纽扣。   只解开一颗扣子,黑色蕾丝边一如爬出围墙的牵牛花,越过白色布料的屏障钻入了他的视域范围。随之入目的是那弧线优美的沟壑,他眸色渐深,一眨眼,那旖旎惑人的美景却被两条皓白的胳膊挡住了。   顾君齐俯下身,待要探出手,甘恬看准他的腰椎用力地踢了两踢。   那力道在他感受来不过是挠痒痒,他挑唇一笑,两根修长的手指攥住了她的左脚踝,另一只手在她的右脚掌轻轻地挠了挠。   甘恬怕痛也怕痒,躲闪中,她听见他低声说:“白色的。”   她怔了怔,下一秒,她醒悟过来的同时脸颊也绯红似火。   “顾君齐!小学男生都没你幼稚猥琐下流!你无不无聊要不要脸?!”   自下班回来,她就不曾换过衣服,身上穿的仍是工作制服,白色衬衫和黑色包臀裙。他高高大大地站在她面前,方才抬腿踹他,从他的角度一定看到了……想到这儿,甘恬脸部的热度更甚。   偏偏这个男人不知悔改,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我帮你洗。”   “不用!我手脚没断自己能动!”她面上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睁大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人与动物的区别呢?你发情了?”   “我要是真发情了你还会在这里么。”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发脾气似的将手中的毛巾掼向脏衣篮,一脸不情愿地踱出浴室。   烟雾熏蒸,耳边听着潺潺的水流声,甘恬狂跳不止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她静静地躺在浴缸中,流窜在四肢百骸的血液的温度足以媲美水流的温度,以至于她浑然不觉水温过高,白嫩的皮肤几乎渗出了血丝,她摸了摸双臂,轻微的烫伤感自臂膀传至神经,甘恬反手放了些冷水。   她敷衍了事地洗完澡,心不在焉地擦干身体,换上衣服拉开了浴室的门。   斜倚着白墙的顾君齐原本垂头看着手中的白色毛巾出神,听见动静,他趿着拖鞋正欲踱进浴室,走了两步,又倒退到她的身前。   “我晚上不会锁门。”   甘恬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滴溜溜的眼眸中盛满疑惑:“什么意思?”   “你想进来可以随便进来。”顾君齐顽劣地抬了抬眉梢,微微弯腰贴近她的脑袋,他恶意地在她耳廓边吹了一口气,“我会抓紧每一分每一秒陪你。”   如意料中的,女人涨红了脸炸毛道:“……我晚上一定会锁门!”   他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捏了捏她殷红欲燃的脸颊,志得意满地走进浴室。 作者有话要说:  这就是妄想逗弄男主反被他接二连三言语调戏的血淋淋的例子。   忘了是哪本书上,似乎叫什么行为心理研究,说是绝大多数直男不知道bra怎么穿和脱……至于为啥要在这里提到,我也不知道……   ps.飞行员好像不是想辞职就能辞的,一般都是签长期合同,搜出来挺多的新闻都是机长要辞职航天公司起诉赔偿,数额高达七位数。      ☆、log   在甘恬喜忧半掺并着些微放下心来的微妙情绪下,顾君齐终于从家庭主夫这一职业毕业,顺利地回归了机长的岗位。   临出门时,甘恬再三命令他和同事搞好关系,不要僵着一张俊脸不理人。过足了被人伺候的日子,以肉眼可见的趋势,她的脸庞如同绽开的花苞一般饱满了一圈,顾君齐一时把持不住,在那柔软光洁的脸蛋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思及此,他眼梢的余光溜过身侧沉默不语的众机组人员,好巧不巧,撞进了一双满含不解的眼睛,察觉到他望过来的视线,那位年轻的女乘务员的双眸立即蓄满了惊恐的光亮,在他调开目光之前便别过脸去。   顾君齐不由得在心里冷笑,原本秉持着改变自我的想法而答应了女友的要求,现在看来,他无需勉强自己了。   这么一想,他禁不住有些佩服沈瑜瑾的手段,合理地利用舆论使得一波波群众的好奇心和八卦之心得到了满足暂且不提,仅仅是他因不明不白的缘由动手这一点,就颠覆了自己往日在其他同事眼中的印象。   他有自知之明,之前顶多是不好相处,至于现在,想到方才那女人仿佛看到了家暴的人渣一样的眼神,他不禁斜了斜嘴角。   兴许是频繁地念及曹操,下了飞机后,顾君齐在公司安排的酒店大堂遇见了沈瑜瑾。   男人的面上不再挂着昔日轻浮邪气的笑容,神情严肃庄重得很,只不过身畔依旧黏着一个女人。沈瑜瑾瞧见他,当即撇下那如同依傍着大树一般倚在自己肩上的女人,迈着大步向顾君齐走来。   “哟,顾大机长复飞了?”沈瑜瑾换上寻常那副笑嘻嘻的嘴脸。   顾君齐神色不变地觑着那一对被日光灯映衬得明晃晃的酒窝,握住行李箱拉杆的手掌松了一松,又再度握紧。   既然有人不长眼要撞上枪口,他自然不会吝惜言语炮弹。   顾君齐似笑非笑,遥遥地望了一眼不远处落单的异国女子,目光移回沈瑜瑾的脸上:“沈总真有雅兴,不知道沈总口袋里的钱还能支撑你开垦几片土地。”   话音刚落,沈瑜瑾脸上的笑意霎时隐没,眉宇间显现出些微的怔然。   他本来是“好心”想给沈瑜瑾提个醒,眼见男人露出这副表情,顾君齐蹙了蹙眉头,心中暗道,周远宁他们的动作应该没这么快——即便他们办事效率出奇高,但沈瑜瑾理应不会这么快就得知。   “不劳烦顾少费心。”沈瑜瑾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却疑惑顾君齐似乎对自己公司的境况十分清楚。虽然没有沦落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但近期旗下的汽车滞销是事实,鬼佬向来看重利益,一旦无法给他们带来更多的金钱,便会立即翻脸根本不顾之前的功劳苦劳。   前一秒满嘴“兄弟”地叫唤自己的人,后一秒便在身后啐骂自己无能孬种,而一小时之后,他沈瑜瑾还得作出和气的样子同那些不可一世的洋人应酬。   这么一想,沈瑜瑾不再多言,只丢下匆匆丢下一句:“上次开个玩笑,希望没有吓到甘小姐,我还是挺喜欢她的。”   敌军不战而退,顾君齐却完全高兴不起来,“挺喜欢她的”这五个字好似一根鱼刺鲠在嗓子眼,叫他一阵胸闷气短。   在酒店草草安顿下来,午饭吃的意面酱料太重,顾君齐一面喝水稀释嘴中酸甜的番茄味,一面坐在沙发上一件件掏出行李箱中的东西,诸多物件最底下的是一本书,名为《玉房秘诀》。他扫了眼书名,一抹极淡的笑意自唇角泛开。   虽然甘恬把这一类书籍放在一个重度保护的区域范围内,并且每天上班之前都会像模像样地锁上书柜——但,他顾君齐是什么人,更不用说是在他的家,想打开一把锁是轻而易举的事。   名义上休假的半个月内,他基本将那堆书全都看完了,只剩手中的这一本。   正当顾君齐欣赏着那少儿不宜的插画以及淫艳放浪的词句之际,传来三声敲门响。   他面不改色地合上书本,塞进了枕头底下。   来人是展堪。   他如往常一般健气地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在沙发坐下。   两人东扯西聊了一会儿,金融、时事、篮球、游戏聊过一遍,也未见展堪说明来意。   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衣的下摆沾上了一滴番茄酱,像风干的血迹。   顾君齐一边用指甲刮着那鲜红的圆点,一边抬眸:“你就是来聊天的?”   展堪心虚地哈哈大笑两声,到底按捺不下心中的好奇,笑完后,他小心翼翼斟酌着词语说:“机长,你看着不像那么冲动的人……为什么会动手?”   被问的人脑中考虑着该给女友带什么纪念品,心不在焉地答道:“因为想揍他。”   展堪一哂,又问道:“你知道蒋小姐辞职了么?”   顾君齐翕动嘴唇:“哦。”   展堪彻底无语了。   把副驾驶送回了自己的房间,顾君齐去了都灵最大的露天市场。   万物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熠熠的金色,周遭人声鼎沸,夹杂着意大利语、法语和细小的不大容易分辨的苏格兰口音。顾君齐喜静,向来讨厌人多的地方,此时被诸多异国人簇拥着,男人身上的汗气、混合着草腥气的烟味、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一股脑涌入鼻腔,顾君齐越加烦躁。   他加快步伐,凭着记忆拐进了一家古旧的纪念品店,店内光线昏暗,他在角落找到了上一次来时看中的物品。   顾君齐用娴熟圆润的意语向老板问价,付了账,他掂量了一下沉重的礼品盒子。   甘恬应该会喜欢吧,他想。   回到岱城已是两天后的事。   夜色正浓,一轮钩月高挂,淡薄得如同蝉翼的月光笼罩着大地。   顾君齐在黑暗中找到钥匙,打开门踏入客厅,便看见了趴在沙发上小憩的女人,以及毛毯上的两只宠物。   上飞机之前他给甘恬发了条短信,告诉她预计很晚才到家,他的本意是让她不用等他。   他松开行李箱的拉杆,倾身抱起熟睡的女人。   细微的脚步声惊动了喵喵,它用粉色的毛茸茸的爪子揉了揉眼睛,探出另一只爪子抓了一下男人的裤脚,叫-春似的软绵绵地冲男人叫唤了一声。   “一边去。”顾君齐低声呵斥。   然后,他抱着甘恬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甚至比顾君齐想象中的还要难熬。实诚地说,她的睡相并不好,两手两脚好似九尾鞭一般紧紧地匝住他的身躯,仿佛他是浩荡河流中唯一一块救命的浮木。   他试图拨开她的手臂和长腿,手指触到柔嫩光滑的肌肤,顾君齐喉头一颤,大脑还未发出指令,眼前的女人便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抱住他。   一团燥意从脚底摧枯拉朽蔓延至全身,顾君齐咬着牙一个翻身压住她,双臂撑在甘恬脑袋的两侧,如墨的眼中倒映的女人却睡得一派安宁,浑然不觉他的挣扎、克制和隐忍。   漫长的寂静之后,顾君齐又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他全神贯注地望着天花板,勒令自己睡觉而不去想其它。像有意同他作对般,两只柔荑旋即缠了上来,动作间卷着幽香的风刮在脸上,如同火辣辣的巴掌。   脸颊和躯体一道燥热起来,他抬手掀开了轻柔的蚕丝被。   活受罪。   一夜无梦。再次醒来时,顾君齐耳边是女人语不成句的惊呼嗔骂。   他动也不动,睨着睡眼惺忪的女人,闲闲地开了腔:“你指责我的时候,能不抱着我吗?”   甘恬愣了愣,低下头打量了一眼,绯色的脸颊立即火烧火燎。   她蜷缩着四肢趴在他的胸膛上,像考拉抱树一样。   甘恬猛然收回手,同时向床沿挪动。   “知道你的睡姿有多差了?”顾君齐不知何时坐直了身体。   甘恬尖着嗓子大嚷:“是你自作主张把我抱到你房间来的!”   顾君齐揉揉耳朵,忽地翘起半边唇角,悠悠然道:“反正我们一起睡是迟早的事。”   他的语气极为自然,却把“睡”字咬得很重。   这一瞬间甘恬的脑袋中忽然闪过无数字句,什么“荡起的秋千”,什么“包着绒布的警棍”,什么“腰间挺了这根丈八蛇矛”或者更直白的“火热坚硬的活计”。她头脑一热立刻想扒他的被子验证,又被残余的理智制止。   她还是不要自掘坟墓了。   顾君齐看着她伸出手又陡然收回,且目标似乎是自己腰腹以下的部位,他抬了抬俊眉:“你刚才想做什么。”   甘恬心里咯噔一下,笨拙地避开话题:“……你给我带的礼物呢?”   顾君齐缄默,一双明亮深沉的眼睛在她僵笑的脸上停留片刻,他起身走到床脚边,从黑色行李箱中拿出一个巨大的盒子,献宝似的递到甘恬面前。   甘恬好奇地双手接过盒子,一边拆开一边在心中想,这算是他第一次买东西给她,眼角瞟见他略显紧张的表情,她嘴边漾起一抹笑,不管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都是他的一片心意,她一定会珍藏。   十秒钟后,她立刻否决了之前的想法。   赭色的木盒中装的是埃及法老和艳后的人形鎏金铜像。   顾君齐没有错过她脸上失望的表情,他拧了拧眉头,语气透着零星的委屈:“你不喜欢?”不待她回答,他指着那两尊铜像,“这是一对。女人不是最喜欢成双成对的毛绒玩具么?”   “你也知道是毛绒玩具。”甘恬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顾君齐据理力争:“公仔不仅掉毛,卖相也惊悚,还容易弄脏。铜像可没那么多缺点。”   甘恬捂住脸,弓着脊背伏在床上,不再吱一声。   她不做声,顾君齐也不言语,屈起食指弹了一下法老铜身。   仿佛有人在她的心尖上弹了一弹,甘恬只觉胸腔里跳动的一颗玲珑剔透的少女心瞬间碎裂成一地玻璃渣。   “不喜欢就算了,”那只作乱的手指在她的脊背上戳了戳,“我也不勉强。”   女人一动不动。   顾君齐心里陡然发慌,买下来之前他笃定地认为她一定会喜欢,她的反应却完全超出预期,甚至要糟糕很多。   便是在这时,甘恬抬起头,幽幽地说:“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时把持不住就写了“顾君齐一时把持不住”的句子,希望没有雷到哪个妹子哈哈哈   另,“荡起的秋千”出自严歌苓的《小姨多鹤》,不结合上下文看完全看不出来;“包着绒布的警棍” 挺直白的,出自张爱玲的《小团圆》,“腰间挺了这根丈八蛇矛”出自《蜃楼志》。   我国文化博大精深嘻嘻   ☆、MC   语焉不详的一句话却令顾君齐莫名地安心,她的眼眶也没有发红的迹象,如漆点般湛黑的眼珠一转,他说:“早起做些运动吧。”   依旧沉浸在诸多文字作品隐晦的暗喻中的甘恬,一听及“运动”二字,大脑便顺势联想到某种运动。   她的脑袋摇得活像拨浪鼓:“不行,我现在不能——”   她一惊,潜意识提醒了她,她现在要做的不是同顾君齐耍嘴皮子,而应该去厕所。   左脚踝猛地被一只手攫住,她回头,明亮似星辰的双目望进她的眼中。   “跑什么,五十个仰卧起坐不会要了你的命。”他的语气分辨不出情绪。   甘恬挤出一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要去厕所。”   他停顿了两秒,说:“忍着。”   “……我不是要……”她欲哭无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五指用力地攥住身下的床单,又缓缓松开。   目光触及红褐色印迹的同时,顾君齐听到她很是窘迫地说:“我,生理期。”   他张了张口,识趣地闭上嘴,默默地松开手。   甘恬也顾不上衣衫不整,迅速穿上拖鞋跑进了卫生间。   回到顾君齐的卧室时,男人正在叠被子,背影颀长挺拔略显消瘦。   看见她,顾君齐弯下腰拿起换下的床单,一边向她走过来,一边说:“傻站着干嘛。这次看你特殊情况才放过你,下次么——”   他有意停在这里不说下去,好看的眉毛一挑,眉梢眼角流转之中尽是无穷的暗示。   他的视线仿佛有形,她无端端地抬不起眼皮来,低垂头盯着他拿在手中的床单,依稀能从布料的褶皱中看见那团血迹。   专业使然,大学四年甘恬阅读过不少古典书籍,但凡提及到女子葵水,无一不认为是污秽之物。可悲的是,当今二十一世纪,也有不少封建残余持着这样偏颇的想法。   她抿了抿唇:“你不会——”   “不会。”他似乎预料到她会问些什么,她一开口就截住了话头,“不要把别人的想法强加到我的身上。”   这是他们同居以来头一次遇到的比较尴尬的状况,她脸皮薄,又一贯爱多想,他不如提前给她打一剂强心针。   她眼眶忽然滚下一颗泪珠,顾君齐如同被热水烫了一下,身躯难以抑制地颤了颤。   “哭什么。”她的反应接二连三地出乎他的意料,他难免有些挫败,粗着嗓子道,“再哭我就吻你了。”   “不是……都说相处的时间越久暴露的缺点就越多,可我反倒觉得你展现在眼前的都是优点。”甘恬吸了吸鼻子,“而我却只会冲你发脾气。结婚也是,虽然口头上说什么时候结婚都没意见,但我可能无法做一个好妻子。”   顾君齐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放下床单,他走到床头抽出几张面巾纸,又踱至她身前,一面替她擦拭眼泪,一面低声说:“我多想把我的大脑切掉一半放进你的脑袋中,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我所有的想法,这样你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吧。”   她骤然咳了几下,似乎被自己狼狈的模样逗笑了,她掩着鼻口笑了笑:“好恐怖。”   “文盲。没看过《格列佛游记》吗。”他胡乱地揉着她的头发,“又是哭又是笑。”   一提到书,甘恬抓住他衬衫的衣角问:“你是不是动了我的‘资料’?”   前几日在书柜中找书时,两-性方面所有书的排序位置都变动了,她一向按照出版日期整理的书籍,眼下却变成了按开数大小排列。   顾君齐坦然地答道:“不仅动了,而且都看完了。实话说,受益匪浅,就等亲身实践。”   他俯下身,薄唇在白皙的颈项停留几秒,徐徐移到她的耳边:“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机会,我等不住了。”   甘恬咧咧嘴:“忍着。”   不满被他鄙视,吃过早饭后,甘恬拿出书架中的《偶像的黄昏》,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枯燥晦涩的文字令她昏昏欲睡,看了约摸半小时,她便打了个哈欠。   顾君齐把手中的水杯递给甘恬,扬起嘴角道:“看不下去就别看。”   红糖水有些烫口,她吐了吐舌头,说:“说起来,你也是明川大学毕业的?”   “小师妹,”他微微笑着唤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发现。”   甘恬眉毛向上一耸,佯装生气道:“别这么叫我,我一听这称呼就想起令狐冲,不巧,令狐冲是我最讨厌的男人。”   他心中清明得很,知道她有话要说,顺着她的话茬问:“为什么?”   她果然陈述一通:“既然有情有义如斯,放不下忘不了小师妹,又何必勉强自己与任盈盈在一起?做个逍遥自在的浪子不好吗。”   话里有话,他心知肚明,无需她问,他便直言道:“我从始至终只有任盈盈。”顿了一顿,他漫不经心地说,“倒是你,何蒙舟的事我还没跟你计较。”   甘恬愣了愣,违心地拍马屁道:“我那是年幼无知见识短浅,没遇上像你这样能文善武宜室宜家的好男人。”   “好男人”被哄得丢了魂儿,片刻回神之后,面不改色道:“作为补偿,等你生理期结束了,我们试一试《花营锦阵》中的‘鱼游春水’一式吧。”   甘恬一听,连忙拧着秀眉捂着腹部,弱声弱气说:“我肚子痛。”   这男人已经没有下限了,竟然像讨论晚饭菜单一样如此自然地决定那种事的姿势……   顾君齐笑得很温柔:“忍一忍,到时候会更痛。”   “……”   甘恬怒极攻心,抬脚踹向他的重要部位。   顾君齐敏捷地躲开,一手握住她不安分的右腿,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我知道你等不及了,但,我不能不顾你的身体。”   下流,不要脸,急色鬼,厚颜无耻,颠倒黑白,甘恬在心中来来回回骂了一个遍。   她生着闷气,走到角落里蹂-躏宠物,指尖还未触及喵喵,喵喵就冷艳地撅起臀,毛毵毵的尾巴随之拂过掌心。她轻哼一声,收回手,转身往贝贝的食盆里倒了些狗粮。   眼角泻出的一线目光投向沙发,男人已不见踪影。   一时心里像是煮沸的鸳鸯火锅,嗓子眼仿佛糊住了一团辣椒籽,灼得她说不出话,口腔却寡淡无味。   习惯了每次被他惹生气,也习惯了他事后好言好语哄自己,此时冷不防地遭受冷落的待遇,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甘恬,把手给我。”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鼻子一酸,像是等待了主人许久的宠物一般。   正要转过头来,男人连忙按住她的肩膀,有些结巴地说:“别、别动,不要回头,把手给我就行。”   甘恬一头雾水,反向伸出了右手,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套在了无名指上。   顾君齐将她转过来,一面塞给她一张存折,一面注视着她问:“甘小姐,你愿意帮我养一辈子的猫吗?”   “……”甘恬霎时怔住,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款式大方简约,她舌头仿佛打结了,“你……在求婚?”   “回答我。”他语气隐隐透着紧张,面上却不见一丝忐忑。   她故意不答复他:“喵喵哪能活这么久?”   顾君齐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别转移话题,你到底答不答应?”顿了一下,他俨然一副无赖的做派,“我不管,就当你答应了。戴上我的戒指就别想再摘下来。”   “太没情调,太不浪漫了。”甘恬小声嘟囔,随手翻开存折,她立即被上面的巨额数字吓了一跳,“你哪儿来那么多钱?管伯父伯母要的?”   他禁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好像在她眼中,他赚到钱除却依靠父母外,就别无他法。   “我是你公司的股东。”顾君齐在她脸上重重捏了一把。   她撩开他的手,问:“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去住大别墅?”   他板着脸背诵道:“勤俭节约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甘恬被他逗笑了:“还有其它收入吗?”   顾君齐也笑:“有,告诉你也行,先叫声‘老公’听听。”   她脸色顿时绯红如霞,动了动嘴唇:“……”   那称谓太羞耻,她叫不出口。   顾君齐倒也没有勉强她,只说了句“不准私自取下戒指”,便开始动手整理游戏光盘。   沙发太软,甘恬整个人都陷了下去,双眼直盯着手指上的铂金戒指,间或会匀出眼神看向男人,问他一些以前的事,顾君齐回答时,她视线就再次移回戒指上。循环往复,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两人就近去了一家粥店,店面不大,却捯饬得十分整洁。   坐下没一会儿,腹部一阵酸痛,甘恬马上放下手机,手躲在桌底下隔着衣服轻揉着小腹。   顾君齐不动声色地捏起她的调羹,舀起一勺暖香的鸡丝粥,说:“张嘴。”   她微微张开口,他却突然放下调羹吻向她,甘恬哭笑不得,伸手挡在脸前方:“这么多人……而且我张着血盆大口,你居然还有兴致吻我?”   他不做声,闷头喝粥。   鸡丝粥熬得香软浓稠,白粥上撒了葱末,一蓬蓬香气浮上来,视觉嗅觉同时受到蛊惑,甘恬不由得食指大动。瓷碗见底,腹部的疼痛也减弱了。   吃饱喝足,二人打道回府,经过宠物医院时,一对男女刚好推开玻璃门走了出来。   那对情侣见到他们也是一愣,四人站在原地对视了一会儿,顾君齐略有不耐:“你们到底走不走?”   甘恬及时回神,平和地喊:“乔医生,蒋小姐。”   她照常称呼蒋似心,听在蒋似心耳中却生分极了,忙解释道:“我什么也没做!他被他女朋友甩了,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和他在一起。”   甘恬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对他们的事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乔言和的真实想法,她不过是隔雾看花,若借此空谈一番难免站不住脚。   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上的戒指,甘恬看了眼身旁的男人,眼下最重要的是过好自己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个人对令狐冲这角色不讨厌也不喜欢,不过在三次元里,挺无法忍受以心中有朵红玫瑰为借口而一事无成或出轨狎妓的振保一类的男人,推卸责任并往自己脸上贴金。弄得好像事事都是那个女人的过错。   ☆、10950   接到周方予的电话时,甘恬刚睡下,手机那端的女人乱嚷了一串话,语速快得她只能听清自己和顾君齐的名字。   甘恬正要打断她,那厢突然停了下来,听筒随即传来清润好听的男声:“我是周远宁,顾叔叔住院了,顾君齐人又不在岱城——”   一句话并没有说完,但男人却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在隔壁的墙上凿了一个小洞,虽不足以照亮自己的房间,却可窥见一星半点的光亮。   甘恬立即会意,一面起身穿衣,一面说:“我马上就过来。”   周远宁告诉她具体地点后,就挂断了电话。   已是深夜,凉风习习,她本就看得不大清楚,等待了许久也没拦到一辆出租车,想步行去医院,对路线又不太了解。   踟蹰之际,一阵凉风挟着几点雨刮过,她心中一震,暗想糟了。   气温逐渐升高,天气越加反复无常,前一分钟还是万里白云,后一分钟就乌云密布。这几天上班,她都会放一把伞在包里。   偏偏今晚出门急,忘了带伞。   甘恬一筹莫展,咬了咬牙,冒着倾盆大雨跌跌撞撞地跑回家。   换了身干净衣服,她穿上透明雨衣,拿着一把伞下楼。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天灵盖上,甘恬沉沉地哎了一声,打开伞同那扰人心厌的声音隔绝开来。   小区门外极其肆意地横停着一辆车,甘恬眼神不好,看不清车型,在心中啐了句没公德心,那车里的人仿佛听到了她心中的话,车窗一帧一帧降下来。   周远宁从车内探出头,先入目的便是她手上的戒指,他弯弯唇,说:“嫂子,上车。”   甘恬低着头,顺从地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   她才坐稳,就听大老板说:“抱歉,这么晚了还让你过去。其实你明天再去看望顾叔叔也行,方予她……”   周远宁兀自顿住,这一次甘恬没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男人惜字如金,只简略地告诉她顾博年前几天饭局喝高胃出血进了医院,便不再说一句话。   她不是话多的性子,且顾忌着大老板的身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别说搭话。   车内的气氛顿时冷寂下来,汽车在暴雨中驶向医院。   抵达目的地,她跟随周远宁一同上了八楼。楼梯处女人衣服上的亮片与日光灯相映成辉,甘恬脸一红,缓下脚步,后知后觉地脱下雨衣。   她低头打量自己,白衬衫,蓝色牛仔裤,浅口运动鞋。探望病人无需多靓丽的打扮,但面对顾君齐的父母,不免过于随便。   周方予本就不大放心周远宁和别的女人独处,眼见助理满面潮红,正要发问,眼珠子一转看清甘恬右手上的戒指,她一把抓住甘恬的手:“天哪,顾君齐动作真快。”   甘恬僵僵地笑,好在周方予并没有多问,仔细看了一阵,就放开她的手,带领她踱进顾博年的病房。   坐病床上的中年男人面上毫无血色,看到她,很是歉意地一笑:“甘小姐,这么晚了还让你过来。”   秦忆佳只吊起凤目睨甘恬一眼,便舀起一勺小米粥吹了吹,说:“你儿子都把戒指给人家姑娘戴上了,你还像叫外人一样。”   不给丈夫说话的机会,秦忆佳径直把调羹塞进男人的嘴中,掉过头,和颜悦色道:“甘恬,坐。”   甘恬有些拘谨地在沙发坐下:“伯父的身体——”   “死不了。”秦忆佳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两手,“今儿个正好顾君齐不在,你告诉我平日里他有没有欺负你。”   “对对,嫂子,你对顾君齐有什么不满赶紧说出来,我一定帮你讨公道。”周方予也跟着帮腔。   被问的人完全捋不顺头绪,她不是来探病的么,怎么就成了顾君齐的批-斗大会了。   甘恬抿了抿唇,答道:“没有,他对我很好。”   甘恬如实回答,秦忆佳却不乐意听,父亲入院身为儿子的却远在国外,想打电话狠狠骂他一顿,电话关机。她对劳模顾机长有很大的意见,面对未来的媳妇,她不便发作,转而笑眯眯地问了些寻常的问题,两个人怎么认识的,谁追求谁,进展到哪一步。   顶着一屋子人的视线,甘恬含糊地作了答。   聊了一阵,周远宁被电话召走,眼看顾博年的身体情况好转,而周方予和秦忆佳连续几十小时衣不解带地守在病床前没合过眼,甘恬提议她们回家一趟,二人点点头同意了,照看顾博年的担子就落在自己身上。   顾君齐虽继承了顾博年优良的长相基因,却没继承他温和的性格。起初甘恬还担心会变成自说自话的境况,谁知顾博年像怕她会紧张,不间歇地找话题。   夜色渐深,中年男人抵抗不住针剂的安眠成分,对甘恬道了声不好意思,就躺下入睡。   甘恬自个也困得很,向护士小姐要来一条毛毯,蜷缩在病床边的单人沙发上小憩。   梦境里载浮载沉,时而是顾君齐冷淡的脸孔,时而是周方予高傲的神情,时而是母亲严肃的表情,粗着嗓子告诫她不许婚前乱来,她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毛毯滑落在地,甘恬俯身拾起,借着微弱的天光望一眼病床上的人,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从洗手间回来,甘恬在楼梯口遇见了拿着化验单的何蒙舟。   男人瘦得没有人形,脸色一如既往白得看不见血管。   他细长的食指推了推眼镜:“好久不见。生病了?”说话间,目光下移,女人无名指上的戒指正闪烁着一线光芒,“结婚了?”   甘恬犹豫了一下,答道:“男朋友的家人病了。”   何蒙舟微微颔首,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叫住甘恬:“以前,真的很抱歉。”   甘恬轻摇着头,还未说话,一道沙哑滞涩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她不介意,因为都是‘以前’的事了。”   她微怔,一只手从后揽住她的腰,男人看也不再看何蒙舟一眼,旁若无人大步流星地搂着她向前走,好似他们不在医院,而身在香榭丽舍大道。   “一下飞机就看见你和骗过你的人聊天,我才离开几天?你真是厉害得紧哪。”顾君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不要乱吃醋。”她在他的手臂上拧了一拧,“还有,别这么搂着我,太招摇过市不知廉耻了。”   顾君齐轻哼。   两人拐进黑漆漆的转角,声控灯立时亮起,一根冰凉的手指不安分地拨开她的衬衫,在她腰侧挠了两下。   甘恬脸涨得发热,当即一手肘挥过去。   右肢不出意外地被他扣住,他似挑衅似威胁地在她耳畔说:“别乱动,黑灯瞎火的,你又没有生理期做免死金牌——”   “你就一点儿也不担心顾叔叔的病情吗?!”她简直不明白他大脑的构造。   顾君齐忽然收了笑容,不紧不慢地说:“你有空和何蒙舟叙旧,顾博年能有什么事。”   指尖仿佛触了静电,酸涩感阵阵漫上喉头,她沉默几秒,扬起笑容道:“我以后见到他就绕着走。”   “我没生你的气。”他弯下腰,脑袋在她肩头蹭了蹭,“在美院工作时,顾博年滴酒不沾,但一接手秦忆佳的草包公司,就开始抽烟喝酒,他本来就有胃病……好不容易赚到一点钱,秦忆佳全给折腾完了……我说卖掉公司我养他们,不同意,现在好了,胃出血,秦忆佳不仅不反省,反而怪我……”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安静地听着。   枉她看了几柜子的书,此时此刻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心脏像是挖空了一片,怜惜交织着母性不住地在胸腔泛滥。   她偏头吻了吻他的唇角,带着些许羞涩地说:“没事的,顾叔叔修养几天就会好起来。”   闻言,他两条结实匀称的手臂再次紧紧匝住她的腰身,脑袋仍然搁在她的肩上,温热的鼻息喷撒在脖颈的肌肤,她忍住痒,任由他用这种奇怪的姿势抱着她。   良久,他缓缓站直身体,握住她的手,说:“进去吧。”   踏进冷清的病房,顾君齐刚缓和的面色再度冷了下来:“秦忆佳去哪儿?不是她,你会躺在这儿?你生病,她除了推卸责任还做过什么?”   顾博年早已醒来,瞥见十指相扣的双手,淡淡一笑:“她有她的事。”   “什么事比你还重要?”顾君齐怒极反笑,“爸,您是圣人吗,忍她让她为她做牛做马帮她收拾烂摊子这么多年,就没一点儿怨言?她明知道你胃不好不宜喝酒,还让你去应酬,那点钱够她买几个鳄鱼皮包?”   顾博年慢慢掉过头,视线望向窗外,他声音空而远,语气却格外笃定:“你妈是我的妻子,我的女人,我理应帮她承担一切。”   年轻男人一愣,浓密如翼的睫毛扇了扇,他扯起嘴角讥笑道:“那你去告诉你的女人,有什么恶果你都心甘情愿承受着,要我尽孝道可以,你们先把那快散架的公司卖掉。”   顾博年缄默地摇摇头,不再多言。   身为女人,甘恬心里不是不震惊,当今的社会,如果能抄近道捞钱,就是男人都上赶着卖身;能娶个自带丰厚股份和权势、免自己三十年打拼的妻子,即使入赘也引得无数雄性趋之若鹜。但还有愿意辞掉喜爱的工作,为妻子遮风挡雨的男人。   有点傻,却令她十分羡慕。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身侧的男人,三十年后的他,还会站在她的身旁握紧她的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     ☆、end   甘恬在病房外同孔淑华打电话时,容光焕发的秦忆佳便回到了医院,身后的周方予右手拿着一盒生煎,一边吃一边叫了甘恬一声。   甘恬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尴尬地冲她一笑,疾步往厕所走去。   电话中的孔淑华正扬声发问亲家公在哪家医院,甘恬压低声音说:“市医院,不过顾叔叔急着出院——”   “行了,别找借口了,你妈这落伍的老太婆就不去丢你的脸了。”孔淑华粗暴地打断她,“你和顾君齐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他吃顿饭。”   甘恬遏制辩解的冲动,说:“过几天吧。”   切断通话,甘恬缓缓向病房踱去。   顾君齐要求顾博年卖掉公司后,顾博年不声不响地拔掉了针头,按铃叫来护士,执意要出院,这番举动落在顾君齐眼中,是变相的拒绝。   甘恬偷觑他阴沉的神情,生怕他会说出一些难听的气话,连忙摇了摇他的手臂。   然后,孔淑华的电话打了过来。   而此刻秦忆佳进去,还有个与顾君齐不合的周方予,三个暴躁脾气凑在一起,像放置在火柴盒中的炸弹,随时会引燃。   仅仅是想象一下那种局面,甘恬心中油然升起逃走的念头。   房间里的气氛却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没有硝烟战场,没有剑拔弩张,四个人各自沉默地对坐。   “叔叔,你干嘛这么急着出院啊,公司那边有我哥在,他会帮你处理,你好好休养几天。”顿了顿,周方予看向甘恬,仿佛不征询她的意见说话就没有底气,“甘——嫂子,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甘恬正要开口,秦忆佳忽然冷哼一声,她不由得默默咽下嗓子眼的话。   中年女人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水杯,眯起眼梢睨一眼右手边的男人,说:“一到特殊时期,能搭上手的反而是干儿子。”   顾君齐嘴角向上一提,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干儿子的作用不是最能在这种时候体现吗,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甘恬心里倏然敲锣打鼓起来,似是开战前振奋士气的旗鼓声。   “你们一人少说一句。”顾博年慢慢从床上下来,“我昨天问过王教授,可以出院,你们要是不放心,那就再检查一遍好了。”   秦忆佳走过来搀扶着丈夫,撂下一句“我带你爸去王教授那儿做个检查”,便离开病房。   周方予望着他们的背影,也跟了出去。   “我们也去吧。”甘恬扯扯顾君齐的衣角。   “又不是打架,那么多人去做什么。”顾君齐仰躺在沙发上,双手揾了揾脸,“刚才谁打的电话?”   她定定地看着他骨节分明的双手:“我妈,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她请你吃饭。”   他抬头望她两秒,说:“现在。”   “……”甘恬啼笑皆非,“你不等顾叔叔的检查报告出来?”   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拉了一把,她猝不及防,失去重心跌进他的怀中。   熟悉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周遭,他的声音沙哑慵懒在她耳边缭绕:“记忆中顾博年任何事都听秦忆佳的,只除了一件——我图新鲜报考了飞行员,秦忆佳却希望我学建筑或者金融,当时我们吵得很凶,彼此都不愿听从对方。那是顾博年唯一一次动怒,说:‘秦忆佳你不能这么自私,顾君齐自己的人生有权利自己做主。’”   四肢僵得有些发麻,甘恬动了动,他扶着她站起来。   “我相信他,既然他说没事可以出院,那就听他的。”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夫人,告诉岳母大人我今晚有空。”   她睃了他一眼:“你很期待?”   顾君齐摇摇头:“我很紧张。”   两人准备出去时,顾博年一行人恰好回来,秦忆佳瞥见儿子预备离开的样子,脸上一沉,却没有发话。   顾博年笑笑说:“有事就去忙吧。”   顾君齐点点头不做声,拉着甘恬走了出去。   一下飞机,他就匆忙赶到医院,舟车劳顿一夜未曾合眼,回到家倒床就睡着了。   甘恬打电话知会孔淑华,得知孔淑华把地点定在家里,心里生出些许不满和忧虑。   摇摇欲坠的建筑、逼仄的弄堂、狭小的房间……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一点也不想暴露在他眼前。   她一直不说话,那端的声音复又响了起来:“顾君齐要是为这事嫌弃你,那正好,看清了他的品质,你们分手得了。”   她模棱两可地答应下来。   等到顾君齐醒来时,日落西山,然而甘恬家不在城区,二人驾车抵达时,天已全然暗下。黑森森的天空仅有一轮月牙高挂,仿佛在黑色幕布上浇了一勺银粉,便是那淡薄的月色。   顾君齐牵着甘恬的手一同上楼。   进了屋,孔淑华见年轻男人神色如常,也不多言,上菜开饭。   甘恬完全吃不下,看一眼左手边的男人,才低头吃一口饭。   对面的孔淑华将女儿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饭后,顾君齐陪甘政义下棋,孔淑华不由分说地将甘恬强行拖到卧室。   中年女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掀起围裙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甘恬:“密码是你生日,你拿去取出来存到你卡上。不准说不要。小顾虽然条件不错,但你也不要觉得自己高攀了他。他长相端正工资又高,现在的小年轻也没个羞耻心,见到有妇之夫就贴上去,他又常年不在家,要是背着你有人了,也不要憋在心里,妈给你讨公道,咱也不怕他。”   “妈——”甘恬双眼红红的,喊了母亲一声却不知说些什么。   孔淑华握住她的手掌,细细瞧着那枚戒指,良久,喟然长叹道:“我就你一个女儿……”   出去时,顾君齐和甘政义正聊着时事新闻,象棋也没下了,看见她们母女俩,小的眼眶红红的,甘政义低声嘀咕了句:“老太婆真不会挑时候。”   孔淑华自然听见了,横眉一挑,狠狠剜了丈夫一眼。   顾君齐微不可察地扬扬嘴角,起身走到甘恬身边,说:“阿姨,叔叔,时间不早了,我和甘恬先回去了。”   孔淑华也没多挽留,只叮嘱他们路上注意安全。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窗外淅沥沥下起雨,不时有凉风刮过面颊,顾君齐余光掠过副驾驶座,将车窗升了上去,他驾驶着汽车开进小区。   他如鹰眸般的双眼攫住前方,唇边漾着一丝笑:“在我家是我爸忍让我妈,而在你家,好像相反。似乎有点不公平。”   甘恬仍然沉浸在难以言明的情绪之中,下意识地说:“什么叫‘公平’?爱得一样多?感情这么抽象的东西要怎么衡量?别人我不知道,对我来说,我喜欢你而你也喜欢我就已经很公平了。”   尾音没入空气中,她才惊觉自己说了些什么,抬头一看,果然,他面上带着少见且略微欠揍的笑容。   顾不上他在开车,她重重地拍打他的右肩:“顾君齐!快说你喜欢我!”   他边踩下刹车,边笑着反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喜欢我。”   “……”待汽车停住,甘恬打开车门径自下了车。   雨势越下越大,狂风卷着豆大的雨水呼啸而过,身上一时冷一时热,甘恬跑进住宅楼时,淋得如同落汤鸡。身后跟着浑身湿透的顾君齐。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脖子以下的部位扫视,对上她愤怒的眼神,他莞尔:“别害羞。”   甘恬恼得一时缓不过来,忍着一肚子火气进了电梯。   顾君齐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生气了?”   她不答,心想,明知故问。和他在一起这么久,每次都是她吃瘪,她早已学会自我排遣烦闷的心情。   正想告诉他别理自己,顾君齐忽然伸手勾住她的颈项。   “顾太太,”他浅笑着在她耳边低语,“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主篇完结,只是碰巧看对眼的两个人,再家长里短写下去就显得有些拖沓了,所以停在这里,顾君齐终于松口说爱。   还有三章周方予的番外。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染风奕剑雪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